“婉滢，你执意要走，究竟是因为反对实验，还是为了小褚？”欧阳忍不住问。“如果是为了小褚，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许婉滢回答：“都有。”

    “我可以妥协，安抚民众，让小褚留下来。婉滢你也退一步，留下来，就当做个见证。如果哪天我真的没守住基地，我任你处置。”

    许婉滢摇摇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做什么都迟了。”

    她去意已决。

    欧阳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是因为预言吗？”

    许婉滢眸光一动。

    欧阳追问道：“是因为喻枫最后给你留下的那则预言吗？”

    “他告诉你，未来‘概率’会出现，‘概率’意味着‘希望’和‘神迹’。所以你一直坚持把小褚留在队伍里，对她诸多偏爱和关照，对吧？”

    “你始终相信，‘小褚’就是喻枫口中的‘神迹’。”

    “哪怕她的异能随时可能会害死所有人。”

    “但是，婉滢……”薄薄的镜片后闪过一丝冷光，“你就没有怀疑过，喻枫会对你撒谎吗？”

    许婉滢下意识否认：“他没有任何理由……”

    “队长！”欧阳忽而拔高语调，“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会退居二线，让我来管理基地吗？”

    “因为我不擅长管理……”

    欧阳一反常态，气势有些咄咄逼人：“是不擅长管理繁冗事物，还是因为喻枫的预言？”

    许婉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欧阳斩钉截铁地替她回答：“是因为预言。”

    “队长你没有野心，你创建基地，只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喻枫占卜那次，只有我在场协助他，看到了他占卜出的牌面，‘权杖’，天生领导者。”

    “可他却藏起牌面，对你撒了谎。他说，如果你当领导者，基地会陷入管理混乱、物资匮乏，到头来一无所获。”

    “因此，你退了下来。我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

    “队长不妨猜猜，一个男人，如果不希望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越站越高、眼里越来越没有自己，他可以卑劣到什么程度？”

    “你太亮眼了，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你是天生的领导者。”

    “喻枫算什么东西？”欧阳磨了磨牙，“一只见不得光的臭虫，凭什么有资格拿下最亮眼的太阳？”

    “欧阳！”许婉滢胸膛起伏，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你究竟是在羞辱喻枫，还是在羞辱我？！”

    欧阳收敛情绪，低垂着脑袋，抿了抿嘴：“我绝对没有羞辱队长的意思。我只是在替队长不值。”

    许婉滢差点气笑了。

    他一个从疑似谎言的预言中获利的既得利益者，竟然会替她这位主动禅位的“太上皇”不值？

    许婉滢不愿意相信，喻枫会是这样卑劣的人。

    不是以情侣的身份，而是以队友的身份。

    永远在背后支持她带队建立基地的队友，怎么可能利用她最在乎的事情伪造占卜结果？

    可她又深知：人性，从不可信。

    这是用无数条队友的性命堆砌出来的经验教训。

    如果抛去“并肩作战生死相依”这层队友光环来看，喻枫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符合她对这类群体的刻板印象。

    她只是有些失望。

    原以为喻枫会不同。

    “他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两次。”欧阳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队长，你精神绷得太紧了。”

    他讥诮勾唇。

    “喻枫临死前对你说那番话，或许只是想给你一点儿支撑下去的信念。”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啊。

    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谁也没想到，‘概率’真的出现了。”

    占卜师口中的“概率”，在喻枫死后的第三个月，莽莽撞撞地投奔了基地。

    欧阳不信喻枫的鬼话，想把人赶走。

    但许婉滢执意留下了人。

    她还在期待着神迹的发生。

    许婉滢的反应，比欧阳想象得要冷静得多。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她一句话推翻了欧阳所有的言辞，“我仍然相信，欧阳你会是一个优秀的管理者。至少比我做得好。”

    许婉滢抬手拍拍欧阳的肩膀，潇洒离去。

    就像末世初年，彼时的欧阳还是一个迷茫惶恐的青年，没有今日的气定神闲。

    英姿飒爽的队长大步走来，笑意盈盈，大力拍拍他的肩膀，鼓舞士气：“欧阳，一会看你的了！”

    在这样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下，他的心渐渐安定：“是，队长！”

    一晃过去了一年多。

    所有人都变了模样。

    欧阳怅然，叫住许婉滢：“离开基地前，让小褚来一趟吧。”

    “关于她的异能，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猜测。”

    “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许婉滢点点头，把褚青缇从宿舍里揪出来，亲自押到欧阳跟前。

    事关“概率”，她怎么都要听一耳朵的。

    欧阳问：“小褚，你的异能，【毒树之果】，上次在井下，有什么变化？”

    褚青缇跟这位基地老大只见过几面，关系不太熟，再加上刚收到要被欧阳老大驱逐出去的消息，神情不免有些拘谨。

    她下意识看向许婉滢。

    许婉滢双手抱臂，微不可查地点头。

    她才老老实实回答：“概率是问号，时效限制也消失了。”

    “概率出现过多少次异常？你跟我说说每次的情况。”

    “三四次吧？第一次是在基地外出任务，遇到了残疾小猫……”

    谈到小猫，褚青缇顿了半秒，才继续说道。

    “第二次是在基地，队长跟我玩小游戏。第三次是在研究院，第四次是在夜市街的窨井下。”

    “这四次，那只猫都在场？”

    “是。”

    “后面两次，涂嘉书也都在场？”

    褚青缇一愣。

    这个角度，她从未想过。

    许婉滢也放下了抱着胳膊的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可以这么说。”

    欧阳轻叹：“我们一直猜测，你的概率发生波动，可能跟那只奇怪的猫有关。现在看来，未必。”

    许婉滢微微眯起眼睛，“怎么说？”

    “你遇到猫的那天，刚好是我发现夜市街异常的那天。而你们玩游戏的那天，刚好是我发现基地食堂仓库存在异常的那天。简而言之，每次你概率出现波动，‘蜃’刚好就在你附近。”

    “所以，她异能失控可能跟‘蜃’有关？”许婉滢挑眉，“那你刚刚问涂嘉书做什么？”

    “哦，忘了告诉你们。”

    欧阳温和地笑笑。

    那笑容，却看了让人手痒，想邦邦给他两拳。

    “涂嘉书和‘蜃’的关系，有点儿复杂。”

    “‘蜃’一心想吃了涂嘉书，涂嘉书被‘蜃’吞噬后则会重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无论涂嘉书在哪里，‘蜃’都会出现在附近。”

    “所以，小褚，你必须离开基地。”欧阳温和而坚决地说道，“在‘蜃’的干预下，你的异能可以影响到其他人的异能，你会害死基地所有人的。”

    褚青缇怔忪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欧阳又问：“你知道【毒树之果】是什么意思吗？”

    褚青缇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知道一点，听欧阳老大你说过。”

    “这个词是国外的法律术语，指在调查过程中，通过非法取证手段获得的证据。它内在的逻辑是指，如果证据的来源——也就是树，受到污染，那么任何从它这里获得的证据——也就是果实，同样是受到污染的，在诉讼中无法被采纳。”

    “所谓的‘概率清除率’，你可以理解为‘污染值清除率’。”

    “概率为0%，污染指数100%，100%毒果，对敌人使用异能会100%转嫁给队友。”

    “反之，概率为100%，污染指数0%，果实可以食用，此时你的异能名称会变为【一枚破鸡蛋】。”

    “【一枚破鸡蛋】是我国的法律术语，国内外的法律规则不一样，玩法也不同。它的意思是，既然一篮子鸡蛋里有一个破的，那你把破鸡蛋丢出去，其它鸡蛋已然可以正常食用。”

    “当你异能的名称变为后者，这就意味着……绝境逢生。”

    一长串专业术语听下来，许婉滢和褚青缇只觉头昏脑胀、二脸懵圈。

    欧阳及时察觉到两人表情不对，细心周到地问：“听明白了吗？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可以问。”

    褚青缇尴尬回答：“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欧阳捏捏鼻梁，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只要知道，你的异能，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而这种改变，可能是正向的，也有可能是负面的。”

    “希望你可以早点学会正确地运用自己的异能。”

    “又或者，让你的心变得更硬。”

    两人云里雾里地走出会客厅。

    褚青缇问：“队长，你听懂了吗？”

    “当然。”许婉滢的骄傲不允许她说自己听不懂，立马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欧阳让你变得心狠手辣一点。以后你听我的，我让你射谁，你就射谁，射死了算我的！”

    褚青缇满眼钦佩：“队长好厉害，连法律术语都能听懂。”

    “嘿嘿，也不看看你们队长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