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魔尊?4

    【四】

    越往北去,气候越寒冷,多花半个月的时间绕过一座名叫屹悬的山脉,温度霎时骤降,一夜过去,满地霜花,好似从秋日来到寒冬。

    某一日你似有所感,半梦途中醒来,伸出手,发现天上飘飘荡荡下起了雪。

    雪白无瑕,落在你的手心,眨眼间融化成一小点冰凉潮湿。你立即想起树下休息的雪愿,低头望去,他早就披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长毛斗篷,此刻头抵着树根,瑟缩成一团,身边是快要燃尽的篝火。

    你迟钝地想,你不惧寒暑,他与你不同,该是很冷才对,可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表示过,也就导致你一直没能注意到。

    怎么感觉有点可怜。

    你轻手轻脚地从树上跳下,走到他身边,自上而下俯视过去,他紧闭双目,似乎在做一场不太美好的梦,纤细浓黑的眼睫不住颤抖,簌簌打落停在上面的几片雪花,飘到脸颊细细的绒毛上,若不是有黑色碎发凌乱搭在脸颊两侧,白与白,便消失不见了。

    他很白,你是知道的,不然在尸体堆里把他翻出来时也不会觉得他面容清秀,却没想到他有这么白,那点白没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瘦身体中,在寒风与微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好像要随着你手心里的雪一块融化。

    你突然疑心他会被冻死,叹了口气,好人做到底,单膝弯起蹲坐下来,将手覆盖在他额头上,为他输送炁源。

    温暖乍一碰到寒冰,他被烫了个激灵,浑身汗毛耸立,猛然抓起藏在衣摆下的匕首,睁眼瞧见是你,突然愣住了,缓缓松弛下来,松开所有下意识的防备举动,呆呆地一动不动,等着你将炁源输送完毕。

    单薄一层,肉眼难以观测的炁源护罩,虽然没办法让他完全不受风霜雨雪影响,但比他穿着的斗篷和地上燃尽的篝火要好上太多。

    他身上的霜雪被暖意融化,变成湿漉漉的潮水,脸上那块雾蒙蒙的,好像趁你不注意流了两滴泪。

    “谢谢姐姐……你对我真好……我。”

    你没说什么好话,屈起中指敲他的脑门,敲得邦邦响,把他的悲春伤秋全都敲散,他茫然不解地冲着你眨了眨眼,可能还没有完全睡醒,连简单的伸手捂住脑袋都不会。

    真是个傻子,你不想理他,两下跃起至树干上,继续未尽的梦。

    气候剧变,道路愈发难行,光靠双腿赶路不能再日夜兼程,雪愿的手上又长出了冻疮,虽然他觉得太丑没有让你细看。再走下去他的腿脚估计也要烂完了。

    到达新的城镇后,你提议在城中暂留两三日,准备新的行装,买些代步用的车马再出发。

    他什么都听你的,没有其他意见。

    你两袖清风,分文不剩,连最便宜的旅馆下房都住不起,更不要说买什么行李。钱到用时方恨少,你有些后悔没有伸手要了混元渡赠你的琉璃珠,反正他们又打不过你,把东西拿了反手一个翻脸不认人。

    大城市就是不缺机会,钱来钱往,得之轻易,你往街道上转一圈,帮助了两个大姐捡到走丢的小孩,制止了三场修道者打架斗殴事件,逮住了四个贼眉鼠眼的小偷,你把贼人绑在一起,扔到当地县衙,获取部分奖励金。

    雪愿背着厚厚一摞行李,跟在你的身后,常常追着你走到一半发现你突然消失,他举目四望,人潮汹涌,不见你的踪影,他不愿相信是你故意把他丢下,稳定心神后便一路走一路问,好在总能在你切换新地图之前找到你。

    不过光靠到处捡垃圾赚钱还是太慢了,雪愿七绕八绕,最后一次穿过人群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打擂。

    在他赶来之前,你已经比试了六场,无人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之合,原本的擂主被你打趴下,你成了新的守擂人。现在是第七场,前来挑战你的是位身材魁梧体型健硕的凡人武夫,他手持两把巨斧,行动之间隐隐透着血腥煞气,手中该有不少人命,孤零零提起一节枯树枝挡在身前的你,从气势上就被强压一头。

    但只要是见过你出手的,都不会因此小觑了你。

    果不其然,武夫怒喝一声,挥舞双斧向你冲去,你不慌不忙,树枝轻点,将刚猛力道轻轻拨开,随即变换招数,三招内将武夫振出擂台。

    这一手借力打力实在漂亮,台下掌声雷动,围观者称手叫好。

    雪愿仰头看你,他和人群站在一起,听着耳边的叫喊,那些声音越来越大,他的身形逐渐渺小了,而你越来越高,离他越来越远。

    或许这些日子所谓的并肩而行只是他的幻觉,你始终在高处站着,需要他努力仰望才能被你的光辉照耀到,他与你眼下那些一只只微不足道的,偶然经过的虫蚁没有区别,只是舍了半生的好运气能站在你的面前,被你看到,带着走一段路。

    距离巍白山城越来越近,意味着你们能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段好运旅程也将走到中途。

    届时……届时……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卑鄙的,低劣的,荒谬的,最好一辈子都别让你知道的,他想,等到地方就全盘托出,绝不耽误你一分一刻的时间,要杀要剐,他都甘之若霖。

    那之后,他能在你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吗,哪怕浅浅的,过两年后就会遗忘的痕迹。

    你看到了擂台下面站着的雪愿,不知道他是多久之前过来,可能是等了太长时间,等得开始走神,眼神都比以往清澈了。

    连赢七场,就是神仙在这儿也赚够给庙里神像修金身的钱了,你不需要发家致富,于是不想再打下去,转身就和主办方沟通结束,干脆爽快地答应了对方五五分账的协议。拿完该得的奖励,你不多留,直接一个翻身从台子上下去,上前拽住雪愿的胳膊。

    你晃了晃钱袋,“好弟弟,咱们有钱了,带你去住上房。”

    冷风都快把他脸上的皮吹皲裂,他把头埋进斗篷中,应了你一声。

    除了最开始时背着他走过一段路,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你抓起他的胳膊,还是第一次。

    他没有提醒你的举动有何不妥,像只阴暗的老鼠,藏在角落里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奖励,等到你松开手,他还有些怅然若失,跟在你的左右,目光不时落在你刚刚牵过的地方。

    想牵你的手,想抚摸你的掌纹,想……但你大概率不会同意。

    可是,太冷了,不是吗。

    鬼使神差地,他将冰冷的手指伸进你的衣袖里,虚虚地抓住你刚打完架,还热乎着的手。好像冰窖里冻了三天三夜的石头,表面布满粗糙的疙瘩,那是他冻疮的裂皮,你有些诧异,扭头看他,少年仿若未觉,直直看向道路的前方,像是冻坏了,哈出一口寒气。你又不惧冷,也就没有甩开,任由他从你身上汲取温暖。

    雪愿想,你没有甩开他,是因为什么呢,好心好意,不忍他难堪,还是也对他有一点微妙的好感?

    修道者持剑的手总给人一种金属利器般的锋锐感,好像会冷硬地划开一切阻碍。然而真正触摸到后,他却恍惚地意识到,那些毫无理由的想象是对你的偏见,你的手温暖得像一只小太阳,原来抛开那些常年练剑磨出的细茧,你的手心也是柔软的,薄薄的皮肤下也会有血液潺潺流动,你和他没有什么不同,是一样的,活着,行走在大地上的人,他感到隐蔽的欢喜,似乎寻找到你和他之间共同的特点,就会距离你更近一些。

    温暖的火焰滋养着他干裂的皮肤,冻疮的伤开始发痒,好像要褪掉旧的丑陋的壳,长出鲜嫩的新皮。雪愿一直想,如此幸福,哪怕死在此时此刻也值得了。

    他偷偷的幸福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在两个时辰后就结束了。

    你们前脚在旅店下榻,后脚就有一位半大少年打上门来,拿着一把破剑想要你指导剑法,说看到了你在擂台上的表现,剑术路数和他正在参悟的一套自创武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觉得有缘。

    你本来兴致缺缺,没有要和人继续比试的打算,毕竟要是谁来都能把你喊出去碰上一碰,你这几日都没得休息了。

    可那位半大少年固执的抱剑不肯离开,谁来都劝不走,兀自在楼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站到雪花染白头发,非要等到你出现不可。

    雪愿忍无可忍,觉得此人简直胡言乱语胆大包天,一个还没入道的凡人武夫,为了搭讪无所不用其极,胆敢碰瓷你的武功路数,想替你斥责回去,被你拒绝。

    你打开窗,从二楼栏杆处俯看,打算亲自出言劝少年人离开,话已溢在喉咙中,却在触及对方样貌时全部吞下,双眼逐渐睁大发亮。

    雪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眼神,被巨大惊喜笼罩下,上下打量一圈对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询问对方年岁几何,师承何人,怎么称呼。

    少年不卑不亢,自称戚凌光,独身一人,无门无派。

    他说到无门无派,你已经从栏杆上翻下去,高兴不已地上去抓住对方双手,贴近了看人相貌。

    为什么……雪愿的目光从你们相连的地方挪不开,他求了无数日才忐忑着得到的东西,这人一来就直接得到了。

    看他一脸端正模样,却是个喜欢勾引人的狐媚贱货,身上的腥臊味儿再穿三层棉衣都掩不住,大晚上不归家,要抱着剑和陌生女子切磋讨教,全都是不要脸的借口,指不定凭这招勾引了许多人。

    这贱人,这贱人,这贱人……

    你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高兴。

    因缘天注定,谁能想到,你会在这里遇到后来名震八方的凌光剑尊,你那还没有入道时的师父。

    戚凌光收你为徒时已经是修无可修的太虚境大能,对剑与道的理解非常,直到大限将尽那些年,你才修炼到有他一合之敌,此前每次指导剑术都是你单方面被完虐,颇令你气馁。你曾问过师父,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他,话说除非阴阳倒转,因果颠覆,否则你此生都不会胜他一回。

    你本以为他是见你升修太快,故意搓你锐气,想叫你沉下心来,不要眼高于顶,原来冥冥之中还有这缘分。

    世上道理无之于未有,你也分不清是因在前还是果在后,你答应了戚凌光的指导请求,相当留手地同他比试三次。

    到底不是后世的凌光剑尊,你们二人位置颠倒,轮到他被摁在地上碾压。戚凌光是剑痴,被你教育也全无恼怒之感,越挨打越兴奋,与你对弈,又似乎能透过你的影子和未来的自己交谈,让他隐约触碰到些许不明不白的屏障,直到你使出那招成名绝技,万般变化至简归一,他忽然心神激荡,困扰了许久的问题迎刃而解,连喊原来如此。

    竟然原地入道了。

    少年剑痴当即弯腰作揖,谢你大恩大德,要拜你为师。

    你还没有大逆不道到诱骗师父喊自己师父,连忙拒绝,道自己略略精通一点掐诀卜算之术,算出他的师父缘分不在此处,想拜师学艺该往中州去。

    现在的戚凌光在分辨识度方面远不及千年后的凌光剑尊,你说什么他都信,因而更加感激,说要报答你,问你打算去做什么,他可以提供钱财或者其他一些支持。

    “不用你报答……你要是真的想报答,就好好活着,活一千岁。”

    你想到师父在中州闯荡出的名声,又补充道,“现在的中州应该遍布邪道人,你去拜师时可以顺便行侠仗义,不干人事的能砍的就全砍死,等你未来名扬天下,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他一一应下了,拖着快被打折的腿,一瘸一拐地离开,到和你分别时还有些恋恋不舍,问你姓名,明日是否还在旅店,他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若不在,日后该在何处相见。

    你告诉他,不必强求,有缘自会相见。

    雪愿站在附近,一直等到戚凌光走远才跟上来。他的脸更白了,你注意到,偏偏他自己不知道,像大病初愈,故作强颜欢笑。

    “方才这人,是入道了吗。”

    “是。”

    “那他可真厉害,不像我,现在还没入道,”

    “嗯……”你驻足原地,看着戚凌光离开的背影。“确实厉害。”

    戚凌光年少成名,魔尊在北境大开杀戒时他在中州清理邪道,魔尊杀到中州时他成功拜师任道门,被送到南境修习因果道法,魔尊返回北境,他又回到中州清理魔修,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挺厉害。

    “他有如此天资,又聪颖好学,为什么,为什么不收他为徒呢。”

    “我们是有一段师徒缘分,但不是现在。”

    和他有师徒缘分,为什么和我就没有师徒缘分。

    不是现在有缘,那又是什么时候有缘,等你杀了程千尺之后吗?你原路返回,收他为徒,和他同行,让他做你的向导,让他为你煮饭洗衣伺候左右。

    是吗,是吧,况且戚凌光相貌好,又有些手段,不似他性格沉闷,闲来无事时还能使点狐媚手段哄你开心。

    雪愿低下头,不想让你看到他此刻怨恨嫉妒,丑态毕露的神情。

    ……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会让人替代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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