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光透过“五号工作室”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静谧的光斑。

    长桌上，刚出现的晚餐散发着热气，煎得恰到好处的肉排飘散着焦香，浓郁的蔬菜汤冒着白雾。

    “克西斯家的孩子”。短短的六个字，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

    肯斯紧握的拳头发出“咔吧”的脆响。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充满了自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原来是……克西斯家的人啊……”

    肩膀上被仔细包扎好的伤口此刻正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中午那荒谬的一幕。

    他竟然拼死去为杀手家族的继承人挡刀？

    在他认知里，本应是死神化身的家族……哪需要他这种小角色去保护？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去帮助弱小，结果对方亮出的身份，却让他所有的勇气和善意都变成了可笑的粉末。

    他机械地用叉子切割着盘中的肉排，仿佛就能切断纷乱的思绪。内心翻江倒海，他想救杀手，又被杀人如麻的杀手救了。

    这感觉像被迫吞下了一块裹着华丽糖衣、内里却是剧毒的苦药，滋味复杂难言。

    罗达此刻的心情与肯斯如出一辙。宽大的兜帽将他低垂的头脸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只留下一个紧绷的轮廓。

    “克西斯”这个姓氏，在普通旅人、循规蹈矩的商贾或是寻求安稳生活的求学者耳中，无异于死亡与灾祸的代名词。

    从小听到大的、来自长辈和传闻的警告，在他耳边嘶嘶作响。现实却是实实在在救了他们的命。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冲突，让他无所适从。

    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罗达的嘴唇在兜帽的阴影下微微颤抖了几下，强迫自己抬起头。

    “不管怎么说……”罗达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勇气，“……谢谢你。”

    肯斯像是被罗达的话惊醒了，连忙低声附和，栗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他闪烁不定的眼睛，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们。”他的感激是真实的，毕竟性命攸关；但那根深蒂固的恐惧，也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钻出，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理智和神经。

    珂加西只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没事。害怕是正常的，而且做得很对，遇到其他杀手可得跑快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被感谢的愉悦，也无对他人恐惧的不耐。

    芙卡深有同感，他家大哥真是太讨厌了，追着他们跑了两年。

    “对，因为珂加西是很好的人！他家其他人可没这么好！”

    肯斯勉强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哈哈哈……是、是啊，看得出来。”

    沉默不语的阿克抬起了头。翠绿的眼眸中翻涌着困惑和对自己无能的沮丧。

    他被死亡和血腥场面吓呆了，甚至晕了过去，这让他感到无比羞耻，不说珂加西，连芙卡都没被吓晕。他抛出了盘旋在所有人脑海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杀人？”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阿克身上。肯斯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严厉地呵斥道：“阿克！闭嘴！你怎么能这么问！”

    紧张地瞥了一眼珂加西，生怕触怒了对方，把阿克的头敲歪。

    “噗嗤”索卡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单手托腮，嫩绿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阿克还真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啊。”

    珂加西对上芙卡投来的许鼓励和催促的眼神。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思考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从三岁记事起，就开始学习如何处理这类事情了。认知、观察、训练……然后实践。和喝水、吃饭一样，是我生命中自然而然存在的一部分，是日常。”他描述着对于常人毛骨悚然的童年。“只是这两年，和芙卡一起旅行，处理得少了些。”

    他反而看着阿克。“你不是想拿到铭牌吗？几个想杀你的人都下不去手，以后怎么办？”

    珂加西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阿克记忆的某个闸门。

    他想起了父亲偶尔提及的九洲往事，曾经被他当作传奇故事听的事迹。当亲眼目睹了生命的脆弱，才恍惚间明白了，父亲轻描淡写背后，隐藏的血腥、残酷与沉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充满了挫败感。

    “我知道了……”

    “哈哈哈，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现场被吓晕过去，这种反应很正常啦。别忘了，你只是个十二岁的普通孩子。别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啊。”

    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

    “珂加西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我保证！”芙卡忍不住再次开口，她急切地想要替珂加西洗刷掉那与生俱来的血腥标签。

    她的语气诚恳：“而且他的家里人……”她回想起索卡之前透露的信息，“已经同意他出来旅行了！他们……他们其实没有那么不讲道理的！”她努力想传达出珂加西并非是不可控的危险源头，试图缓解众人的恐惧。

    “芙卡你不会害怕吗？”阿克此刻的内心正在艰难地重塑着自己的认知。他试图将“必要的杀戮”这个概念，在自己非黑即白的善良世界里，挪出一个灰色的位置。

    “嗯……”芙卡认真地想了想，“一开始当然会害怕。因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我的面前，但是他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他并不是坏人，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重要的人。想通了就不害怕了！”

    阿克他回想起珂加西虽然说着嫌弃肯斯碍事的话，最终也确实保护了肯斯和罗达。“原来是这样……”他低声喃喃，肩膀微微垮下，但眼神中的混乱似乎减少了一些。阿克那套简单纯粹的善恶标准，开始了第一次不可避免的裂变与重塑。

    他们的耳朵捕捉着少年少女的对话。在他们看来似乎都绕开了最核心的问题。

    重点应该是难道珂加西是“克西斯家族”的人啊？！杀手家族！！！肯斯内心在无声地呐喊。

    谁知道他们家族内部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规矩？和他们扯上关系，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直接被灭口？

    罗达的想法则更为悲观。

    现在同舟共济或许还能相安无事，一旦考试结束，大家分道扬镳之后，会不会因为他们曾经和克西斯家的人有过接触，被那个家族视为需要“清理”的痕迹？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让他不寒而栗。

    索卡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反应。阿克在死亡和道义的双重冲击下，虽然狼狈，却展现出了出乎他意料的韧性和适应力。在恐惧和良知中挣扎，尝试理解与接受残酷现实的过程，比他预想的有趣得多。挣扎与蜕变的过程，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养成”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