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点骤然响起,打破了厅内的低语与期待。
珠帘两侧的乐师齐齐抬手,胡笳应和着笛声交织而出,乐声中带着异域的狂野与魅惑,仿佛把人们带入了遥远的胡地。
一队身着异域华服的舞姬登场献艺,舞步轻快而有力,伴随着鼓点渐渐加速,舞姿愈发狂放,似烈焰中跳跃的火花,将场内的气氛推至高潮。
楼下,苏怀堂孤身一身华衣锦袍走进宝月楼,步履间带着几分慵懒与漫不经心,头发被随意地束成一缕,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掩去原本的凌厉与英气,倒真像是个沉迷风月、纨绔不羁的浪荡公子。
小厮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立刻迎了上来,“哎呀,这位爷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赏脸宝月楼?”
苏怀堂收起折扇,眼神扫过四周,缓步迈进门,右腿看似随意地依靠在门边,语调慵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途经此地,闲来无事瞧个热闹。”
小厮点头哈腰不住奉承,“哎呀,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今夜还是新花魁久久姑娘的初次登台,您可是有眼福啦!”
“那今晚可真是……好福气!”苏怀堂沉着声音冷哼一声,微微侧头向身后瞥了一眼,似乎无人追来,“那就找个安静的雅间解解闷吧。”
小厮快活地收下赏银,将他引入一个二楼最边缘的雅间,“请公子稍候,花魁一会儿便亮相登场”。
苏怀堂微微颔首,扔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我喜静不许他人打扰。”
宝月楼内客似云集,花娘下楼时瞧见苏怀堂入内的半个身影,心头猛地一跳,倏然回首,人却已顷刻消散在喧嚷的人流里。
身旁俊俏的白脸小厮见她驻足,故意含酸拈醋地问:“花娘这般神色,是瞧见哪个熟客了?还是……又看中了谁家哪个年轻俊俏小郎君?”
花娘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腕上的红麝珠串,片刻才松开,疲惫地揉揉眉心,喃喃自语,“许是…看岔了罢。名震江湖的鸣玉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管他呢,只要不是望星楼的人……就好!”
“花娘?”
见她兀自出神,小厮忍不住上手抚着花娘臂膀提醒,“久久姑娘可快要登场了,再不去要迟了!”
花娘收敛心神,手指探进小厮的领口,摸出一个刚赏的璀璨夺目的鎏金项圈,“凭谁家小郎君,还能分了你的恩宠呢?”
“你前儿举荐的堂兄也不错,是个会伺候人的”,她靠近了小厮耳畔压低了声音,“今晚让他再来。”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楼上角落阴影里阿丑那双直愣愣的眼睛。
花娘心头一悸,手像被烫着似的急急缩回,再抬眼望去,那角落已空空如也。
窗外风声微动,苏怀堂眯了眯眼,犹如一只困兽,警惕地注视着楼内的动静。
门外偶尔的喧哗,让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右腿的伤口见骨,鲜血染红了里衣,好在黑色的外衫并不明显。
没多久一名舞姬打扮的年轻姑娘含羞带怯地来到苏怀堂门口,女子身着轻纱长裙,笑靥如花,眉心点着一抹朱砂,妩媚动人。
舞姬跪坐在他脚下,纤细的手指轻轻剥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果汁在指尖盈出一丝亮光。
“公子,这葡萄鲜嫩得紧,您尝一颗?”
舞姬轻声软语,语调婉转动人,仿佛一曲低回的小调。
苏怀堂懒懒地靠在软塌上,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讽:“既是姑娘亲手剥的,这份情面如何能不赏?”
他说着,微微侧过身张开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舞姬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将那颗葡萄轻轻夹在指尖,故意在他唇边停顿了一瞬,才缓缓送入他的口中。
“公子倒是伶牙俐齿,不知这嘴甜,心可甜?”她微微偏头,红唇轻启,语气里透着几分挑逗。
苏怀堂轻轻咬下葡萄,唇角含笑,“姑娘这心意和手艺……真叫人念念不忘。”
“哦?我亦与公子有相见恨晚,似曾相识之感。”舞姬不动声色地贴近了一些,为他奉上斟满的葡萄酒。
苏怀堂微微一笑,就着舞姬的手饮下一口。
时间似乎被拉得极长,鼓点逐渐加快,场中气氛紧张兴奋地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鸣,如初雪坠地般的琵琶声响起,似在预告一场惊艳的登场。
珠帘轻纱后的倩影若隐若现,引人心猿意马。
烛光摇曳间,花魁轻抬纤纤素手,轻轻拨动琴弦。一声清亮的音符宛如泉水初流,仿佛是石子投入远山的回响。
琴声渐起,曲调婉转如流水落花,时而柔软如春风拂柳,时而激越如骤雨拍岸。
她的指尖轻盈灵动,仿佛在琴弦上跳跃,带出一串串天籁之音直击人心,将喜怒哀乐悉数倾诉。
当琴声进入高潮时,帷幕后的女子轻启朱唇,伴着琵琶声低声吟唱,婉转清丽的嗓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月儿弯弯挂柳梢,
清风拂过小河桥。
远处炊烟袅袅起,
谁家红袖把衣摇?
杨花飞絮随流水,
青山隐隐似梦绕。
小溪边上鸳鸯戏,
恰如初遇故人笑。
兰舟轻摇荷叶影,
桂花香飘满渔樵。
今朝弹曲寄相思,
莫教春心空自焦。”
她唱的是一曲民间小调,旋律简单却带着江南的水乡韵味,字字句句皆是吴侬软语,缠绵动人。
宾客们仿佛置身其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面露感慨:“如此天籁之音,若非亲耳所闻,怎敢相信人间竟有此等仙乐!”
曲罢,琴声渐弱,众人才恍若从梦中惊醒。
珠帘纱帐后人影浮动,几名婢女上前撤下琵琶、给花魁添妆。
有耐不住性子的客人焦急大喊,“久久姑娘怎么还不出来,花娘,你今日卖的什么规矩?莫不是花魁面目丑陋只能远观不能近看?”
“是呀,花娘,本公子可是花重金才买到了邀贴,你可不许跟我们耍花样?!久久姑娘若是不肯出来见客,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肖公子立即站起身附和道。
老鸨得意地摇着蒲扇,柔声劝道,“各位公子别急呀,久久姑娘刚刚弹唱了曲子,且容姑娘换个衣裳细细描妆,再出来见客。”
丫鬟们抱琴退下,轻轻揭开珠帘,纱帐后一道纤细身影缓缓显现。
程久一身鹅黄色衣衫,宛如初春怒放的迎春花,她的头发侧梳垂落在胸前,微微遮住了一侧脸颊,更显得清丽脱俗。
额间点着淡淡的花钿,美得恰到好处。
若增一分则太妖,失了端庄,减一分则太淡,少了意趣。
她自静静地垂眸坐在椅子上,手腕交叠,微微抬头眼波流转间,含羞带怯的神情,直教人心生怜爱。
台下的宾客无不为之屏息,甚至有人悄声叹道:“此女只当天上仙,人间竟得见!”
她踏足向前站起身时,宾客才发现她手腕间的细细黄金锁链,映着灯火微光,像被困在黄金牢笼的娇俏雀儿。
“咔嚓!”手中的杯子在江绍明掌心碎裂,酒液顺着指缝滴落。
“啊呀,江公子小心!”旁边随侍的歌姬惊叫出声,他却恍若未觉,目光紧紧锁定台上的女子,眼中是翻涌的情绪,嘴唇微微抿起,像是在强压心头的情绪。
“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江绍明在心中低语,“莫不是韩少聪又去找了她麻烦!”眼中燃起了难以掩饰的怜惜和诧异。
急色的肖公子已经忍不住大声质问:“为何久久姑娘戴着这锁链?难道是被囚禁于此?”
老鸨眼见气氛被推至顶点,忙满脸堆笑地解释道:“诸位公子勿恼,贵人有所不知,这黄金锁链乃是定情之物,可不是囚禁佳人的枷锁。”
她示意左右,小厮机灵地上前展示木盒中精致的黄金钥匙,朗声道,“今夜,谁能出价最高,这钥匙便赠与谁,让他解开佳人的枷锁,得美人芳心!”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不少浪荡公子心神摇曳,摩拳擦掌掏出随身携带的银票与宝物,要一展英雄救美的身手。
程久微微垂眸,眼神隐约略过众人,看到江绍明的位置,笑容轻挑心中感叹,“江绍明……你来了就好。”
花魁的初次亮相引得厅堂内众人纷纷议论,赞叹声此起彼伏,觥筹交错竞价间,曲声更浓。
而苏怀堂却低头沉思,稍稍抚了抚太阳穴,似乎有些头晕。
一旁的舞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轻轻靠近,柔声问道:“公子觉得久久姑娘如何?想必如此美人,也让公子动心吧?”再举起酒杯递到苏怀堂嘴边。
苏怀堂闻言,朝台上瞥了一眼,认真评价道,“惊艳出尘,楚楚动人,确是人间绝色,配得上宝月楼花魁的赞誉。”
他似笑非笑俯首就着舞姬的手又抿下一口酒,指尖轻轻掠过舞姬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将其别到耳后,指腹微微擦过她的脸颊。“不过终究比不过你。”
最擅揣度人心的舞姬哪里看不出男人心动时候说谎的端倪?
她掩唇轻笑,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公子惯会说笑讨我欢心,可您刚初见久久姑娘时,眼中那抹怜惜却是藏不住的……男人都是这样的,由怜生爱、再生妒。公子怕是也快跪倒在久久姑娘石榴裙下了吧?”
舞姬似乎有些嫉妒,“久久姑娘果然是个绝色,尤其是这皮肤白皙无暇,真是惹人怜爱!”
苏怀堂的手轻轻停留在舞姬的脸侧,拇指不自觉地划过她微凉的肌肤,微微用力按下,似是在确认她的存在,那双如墨的眼眸中满是怜惜,语气轻轻巧巧:“怎么,千面罗刹又想剥了久久姑娘的皮,套在自己脸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