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凛冬时节,长安城内四处洋溢着喜庆之色,长街两道人山人海。
皇家派人一早候在城门口,以示看重,为首之人貌同书中琢玉郎,气度不凡。
远处马蹄声阵阵——
“殿下,上官将军他们来了。”
“恭迎大将军凯旋归来!”刘旭颔首下马,远远相迎,清泉之声穿透街角。
人群喝彩声顿时高涨,震耳欲聋!
上官禹一行人牵马入城朝刘旭恭敬行礼。
“大将军一路辛苦。”刘旭温润笑着,亲自将人扶起,“宫内已设下晚宴,只待将军一行人回府休整一番,入宫赴宴。”
“还望殿下替臣托话,禹承蒙陛下厚爱,一定尽快入宫复命。”
“那在下先行一步,回宫与父皇复命,晚宴再叙。”
刘旭朝上官禹身后部将含笑颔首。
视线扫过一处不由停留,再定睛一看,并无熟悉那抹身影。
刘旭掩下神色,转身策马而去。
自己真是可笑,鹤仪此时怎么可能出现在此?
他竟然一时眼花,在队伍中幻视她的身影。
……
鹤仪见刘旭彻底走远,才牵马向前,从队伍后面回到上官凛身后。
前头的少年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上官凛睨她一眼,“一路上骑得好好的,方才为何掉到后头去了?”
“风吹地头疼,便放慢了些。”
“不舒服不能及时和我说一声?快到城门,小爷一回头看见人没了,还以为你跟丢了。”
“我托沐栩和您带话……了。”鹤仪话语一顿,余光注意到沐栩沐风,他们二人疯狂和她使眼色。
“……”鹤仪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上官凛听完像狐狸炸毛,一开口句句带刺。
“这能一样?”
“小爷离你很远?”
“别忘了发工钱的人是小爷,亲自和我带句话是会要鹤夫子的命?”
死亡三连问,句句找茬。
鹤仪早已习惯凛狗嘴毒,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她忍!
鹤仪顺着他的话低头,“不敢,属下下次再有事,一定亲自和您说。”
上官凛哼声:“再有下次扣月钱!”
鹤仪:“?”
二人谈话间已经走到府邸前,鹤仪向前看去,不同于前世白布挽联,门庭冷寂。
妇人笑意盈盈,高挽鬓发,脖戴玛瑙玉髓琉璃串珠,腰间系玉组配与苍蓝拖尾直裾相衬,贵气端庄领着下人立于门前。
上官府当家主母——林婉。
前世,林婉闻前线噩耗,幼子遭问责受刑,忧思成疾,吐血而亡。
上官禹跨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夫人久等,两儿子都给你完好无损带回来了。”
上官昶适时上前问好:“娘。”
轮到上官凛,面色却有些不自然,东张西望,久久不肯上前。
鹤仪挑眉看他,凛狗在心虚什么?
林婉神情温和,朝上官凛招手,语笑嫣然:“狸奴愣着作甚?快过来,离家半年娘都认不出了?”
鹤仪总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压住嘴角幸灾乐祸,揣着手在一旁看戏。
上官凛踌躇上前,十分乖巧地低头,讨好喊道:“娘~”
林婉含笑颔首,下一刻——
“臭小子以为躲就有用么?给老娘进来!”
“疼疼疼!娘快撒手,儿子耳朵要被揪下来了!”
林婉毫不留情拧住上官凛的耳朵往里走,端庄典雅在此刻荡然无存。
鹤仪听着凛狗的求饶哀嚎声,微微一怔。
上官夫人的性情,与别人和她描述的温柔似水,貌似不大一样?
明明更像是活泼明媚的少女。
周围的人貌似早已习以为常,上官昶招手示意她一起进去。
“让鹤姑娘见笑了。”
鹤仪欲言又止,“大公子,小公子他这是……”
上官昶含笑卖起关子,带她去正厅:“姑娘等会就知道了。”
鹤仪一入内,就见上官凛跪在堂下,林婉坐于中堂右侧太师椅,悠哉品茶。
上官昶:“娘。”
鹤仪朝林婉行礼:“民女鹤仪见过大夫人。”
林婉闻言神色一喜,放下茶盏,热情拉起她:“你便是鹤仪呀?”
上官凛立马接话,想起身:“对,她就是鹤仪,娘,我和你说……”
“让你起来了么?逆子!给我跪好了!”
林婉略带歉意看向鹤仪:“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
她又对上官昶说到:“子瑧,你晚些还要和你父亲入宫,先去更衣,这里有鹤姑娘陪着我。”
“这逆子和我写信说了鹤姑娘任教的事,鹤姑娘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敢想这一战有多险,姑娘字令霄,那我以后便唤姑娘的字吧?”
林婉一连串的热情砸来,鹤仪一个人冷清久了,不知如何回应,懵懵点头。
“令霄快坐。”林婉叫人端来茶水。
鹤仪却有些犹豫,上官凛还跪在下头,她一个做下属的坐下喝茶多少不和规矩。
林婉看出鹤仪的顾虑,转头朝上官凛抬手,没好气道:“行了,滚过来坐着。”
上官凛生怕林婉改变主意,火速起身落座,“我就知道娘最好了!就是娘你方才下手未免太重了,儿子耳朵现在都疼。”
“少在那贫嘴,要不是看在鹤姑娘的份上,你看老娘怎么治你!”林婉朝他翻了个白眼,转头对鹤仪哭诉:“令霄,你都不知道这个逆子简直要活活气死我!”
“这个小王八蛋死活闹着要从军,我们盼他读书当个文官,这次不许他跟着去,结果这逆子竟将夫子打晕,偷跑到军营!”
“若不是他爹写信过来报平安,他都不准备同我说自己在哪!”
鹤仪顿时了然,原来上官凛这家伙是偷跑出去的,怪不得林婉如此动怒。
“娘,您给儿子留点面子成么?老底都要被你揭完了,再者说,这次儿子也去对了,不然爹和兄长他们情况多险?”
上官凛讨好的帮林婉捏肩,边转头向鹤仪偷去求助的目光。
鹤仪摊开掌心,无声说着:五百文
上官凛咬牙笑着:成,快点!
“夫人息怒,公子在军中时时挂念您,就是没想好该如何和夫人解释,但这次也多亏公子相助,大将军他们及时识破契丹的阴谋,大获全胜。”
林婉拍开上官凛的手,起身牵起鹤仪,叹气:“我知道的,只是狸奴这家伙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
“都怪我们以前太惯着他了,现在才无法无天,怕没少惹令霄生气?”
鹤仪莞尔笑道:“还请夫人放心,小公子少年心性再过两年便好了,且对下属们一向大方,是大将军和夫人教的好。”
鹤仪收钱办事,昧着良心真假参半夸道。
“害,你看我光气着逆子一事,忘了正事。”林婉温柔笑道“这两年你便住在府内,无需拘谨,把这当成自己家。”
林婉最后一句是回头冲着上官凛说的,眸中尽是警告:“这臭小子要是敢找你麻烦,令霄直接来找我,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上官凛:“……”
豆芽菜才是娘的女儿吧?
上官凛连忙岔开话:“娘,我们一路奔波都没好好休息,要唠嗑以后还有大日子,她的院子安排在哪?我带她过去。”
林婉看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气就气不打一处来,“滚回你的狗窝去。”
转头与鹤仪道:“知道令霄喜静,我便给安排了处僻静些的院子,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仪听夫人安排,我都可以的。”
林婉笑盈盈点头:“待会我身边的丫头冬离会带你过去,之后也是她负责陪你,若是缺什么令霄便和她说。”
“换洗的衣服我简单为你准备了几身,待安顿下来之后,我带你去新做几件!”
林婉越说越兴奋,想养女儿的心达到了巅峰,可惜女儿没有反倒生出一个小魔头。
上官凛简直没眼看,忙喊来冬离带鹤仪去别院。
……
一路上,冬离小心看着一旁的女子,想搭话又不敢轻易开口,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又一次偷看时,鹤仪仿佛预料到也侧头看过来,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冬离圆乎乎的杏眼登时错愕:“!”
一紧张说话打结:“姑娘,我、我……”
鹤仪温声安抚她:“别怕,我不吃人,你多大了?”
冬离小脸通红,“过了年十四。”
林婉将侍女都养的很好,冬离两颊肉乎乎的,珠圆玉润,一双杏眼十分讨喜。
“我平日里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冬离原来如何,现在也如何就好。”
冬离这回也不怕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立马打开话匣子,与鹤仪介绍府中。
大将军父母走的早,府内上下由林婉主事,大将军夫妇二人和大公子住在西苑,鹤仪和上官凛也是在东苑,但两人院落之间不挨着,相反隔着一个莲花池。
鹤仪院墙挨着住的是前世因痛失爱女,告老还乡的颜尚书一家。
“姑娘以后就住在清茗居这啦!”冬离兴冲冲推开院门,“鹤姐姐快进来看看~”
鹤仪点头跟着冬离进去,院子很大,一侧是煮茶下棋的凉亭,另一侧花圃种着茶花。
屋内陈设清新素雅,林婉真的很用心待她。
“鹤姐姐,热水、衣服夫人一早给你备好了,水一直暖着,姐姐什么时候沐浴更衣?”
“晚点咱们去吃点心吧?厨房每天下午都会备好多好吃的!”
“我沐浴不习惯有人伺候,想来这里暂时无事,你先去玩。”鹤仪指腹轻点冬离肉乎乎的脸颊,含笑道:“不过别吃撑,不然晚上该吃不下饭了。”
冬离一把抱住她,“鹤姐姐你真好!那我先去看看,晚点带上好吃的回来给你!”
“嗯嗯,去吧。”
鹤仪送走冬离,锁上房门褪下衣物沐浴,而后换上林婉为她准备的衣物,淡雅的皎玉色交领。
鹤仪见阳光不错,便懒得绞干青丝,随意披散着坐在亭中,看着茶花出神。
前世她便怀疑上官凛父兄的死有蹊跷,但落虎峡一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也不愿提及。
但如果无人提前告密设伏,有计划的引开他父兄,上官凛没有预防那处的战术几乎不可能被翻盘。
这一世,上官凛提前料到布防,她便在军中遇到刺杀。
他们的目标太过明确——杀了鹤仪。
恐怕她和上官凛第一次对局那日被此人得知,但此时为时已晚,来不及通知契丹那边,只好先杀了自己泄愤。
她在明,敌人在暗。
鹤仪等得起,毕竟消息通穿的如此快,这背后怕不只是一人。
自己到长安城的消息,那人恐怕也知道了,怕不会善罢甘休,但越快动手马脚漏的也越快。
墙的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个做工精细但断线的纸鸢从隔壁飘落在鹤仪院子的茶花树上。
鹤仪眸光被它吸引,收回思绪,过去拾起纸鸢,高处突然传来话音软糯的女声。
“姐姐,我的纸鸢不小心落到你那边了,可以还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