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尸检
第二天中午，林奈从两米宽的大床上醒来。
昨日一整天的奔波和缺失的精力被充足的睡眠补足，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蓝色丝绸居家服神色悠闲的下楼吃午饭。
“林奈医生，”袁管家走到他的身边，“医院那边通知，您之前的吩咐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车辆和司机就在外面，可以随时出发。”
……
庆隆医院地下二层的病理检测中心。
林奈和助理两人在消毒间换上蓝色无菌服。
随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低温的空气瞬间贴了上来，让他们瞬间被寒意包裹，林奈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
头顶的无影灯白得刺眼，鼻尖萦绕的是福尔马林与消毒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自己有多久没接触过法医鉴定这活了？
林奈戴上手套，橡胶紧绷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护目镜的镜片被口罩反上的水雾侵染的一片朦胧，但他的目光却如手术刀般锐利而冷静。
只见张明的遗体正静静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冰冻七年的尸体在解冻后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蜡质感。
想当年也是他告知自己靖察司即将到达，而两人时隔七年的重逢却已是天人永隔。
林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助理将摆放好工具的器械车推到他的身边。
“开始记录吧。”他对一旁的助手说。
锋利的解剖刀划开死者的胸腔，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分离声。
林奈的动作很稳，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仿佛不是在尸检，而是在完成一场关于死亡的行为艺术。
有人说过，死人不会说话，但尸体却是无声的证词。
而今天，他就要通过这样一场仪式，挖出尘封七年的证据。
他的脑子在解剖的过程中飞快转动——
张明，他这个七年未见的前助理，在旧厂房爆炸案后与所有工人一同被靖察司带走问询。
但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包括张明在内的所有工人被关押了整整半个多月才释放。
而就在释放后不久，张明便因“突发性心脏病”去世，而深港靖察司给出的尸检报告显示“无明显异常”。
太巧了，这个时机，这个死因，被幕后黑手安排的天衣无缝。
但没有谁比他这个被陷害的当事人更了解情况的了。
这位张助理，一定是因为清楚当年他被陷害的内幕，或者说他就是那枚里应外合的钉子，所以在事后被人灭口了。
心脏病发，这个死因让他想起于海。
那个镇安司的狠角色，他的孪生兄弟，前阵子也差点死在心脏骤停上。
要不是他碰巧在场，于海早就没了，又凑巧的是，于海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巧合太多，就不是意外了。
虽然那时候于海婉拒了在庆隆血液科做详细的药理分析。
但他给于海把脉的时候，已经探查到了明显的嗨冰-03残留的症状。
而且两次都是心脏问题，真的只是凑巧？
还是说当年杀死助理的手段，让幕后黑手尝到了甜头，打算在于海的身上，也来一次一比一的复刻？
只可惜他这次遇上了七年后的沈鸥，当年屡试不爽的那套方式，现在行不通了。
“提取心肌及肝脏组织样本，重点关注可能存在的药物残留。”林奈的清晰的指令透过口罩笼上了些许闷响。
助手递来工具。林奈小心地取下组织，仔细放入标记好的离心管中。
他凝视着这些可能隐藏着真相的细胞组织，一个熟悉又危险的药剂名称——嗨冰-03，浮现在脑海。
这东西他太熟了。
在他还是沈鸥的时候，绿藤就已经研发出嗨冰-03，专门提供给各国军方和精锐部队作为训练药剂使用，而深港镇守局也在供应范围中。
后来他顶着林奈的身份进绿藤，参与了后续系列的开发，对嗨冰-03的了解比谁都深。
作为训练药剂，嗨冰-03明面上的代谢期是7至15天，超过这个时限，常规毒理学检测便无法追踪。
然而，它还有一种只有绿藤内部极少数研发者才知晓的隐蔽特性——
会在人体特定组织，尤其是心肌中，形成一种残留可长达数年之久的难以代谢的特殊化合物。
这种化合物会刺激心肌活动，诱发多项心脏病。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嗨冰-03会被陆续淘汰的原因。
而这种超过代谢周期的残留，普通手段根本无法察觉，唯有他进入绿藤后基于后续研究私下改进的特殊试剂才能让其显形。
张明被关了半个多月才死……时间算得真准，完美地覆盖了嗨冰-03的常规代谢窗口。
下毒的人，不仅搞到了管制药剂，还知道这个秘密，他利用了嗨冰-03的特殊残留，意图让一切死无对证。
他在心里侧写幕后黑手的画像，他在赌对方是尝过嗨冰-03用来灭口的甜头之后，再次出手。
但他一定预料不到，林奈会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刚好参与嗨冰系列药剂的研发工作，还吃透其药性。
而林奈也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为了改良药剂所研发出让残留物显形的手段，竟会成为今天他是否能翻盘的关键。
“用G型试剂。”林奈说。
助手从冷藏箱里取出一支小瓶子，里面的液体泛着蓝光。
他将提取液滴进试管，林奈的手指弹了弹安瓿瓶的瓶头，随即利落的掰开瓶颈，让那滴蓝色液体落了下去。
等待药剂反应的时间好像变慢了。
蓝色渐渐散开，变淡，最后透明了。
三……
林奈在心里数着，试管中的药剂依旧透明。
二……
他的眼神开始聚焦，平静的药剂依然没有反应。
一！
试管内原本透明的液体在林奈倒计时的最后一秒突然由透明变成刺眼的红色！
“是阳性！”连他助手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林奈松开护目镜，摘下手套。神色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试管中药剂的变色反应验证了他的猜想，张明的死是一场被人精心策划的谋杀！
幕后黑手不仅使用了管控极其严格的嗨冰-03药剂，而且精准地利用了其代谢特点。
甚至他还算准了时间，为的是让这场谋杀看似是正常的心脏病发作。
“立刻将所有样本封存，副本送入实验室做二次验证。”林奈的语气比房间的冷气还要低。
“我要实验室尽快出具最详尽的检测结果，包括残留物定量检测、复合物结构鉴定，尤其是基于代谢模型反推的初始投毒时间评估分析。”
几个小时后，一份完整的报告出现在了林奈的办公桌上。上面白纸黑字，条目清晰：
绿藤驻深港实验室特殊毒理检测报告
样本来源：张明（已故），心肌组织
检测项目：嗨冰-03特异性长效残留化合物
检测结果：阳性
检测值：0.029μg/mL（等效初始剂量估算远超安全阈值）
结论：死者体内检测到嗨冰-03特征性残留化合物。根据其代谢动力学模型反推，注射时间与死者被靖察司羁押时期高度吻合。该剂量足以在基础代谢7-15日后依旧引发恶性心律失常及心源性猝死。”
林奈把报告放在桌子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嗨冰-03是绿藤专供的军用药剂，对深港镇守局实施点对点供应，流程控制严格，绝无可能外流。
能拿到这东西，并对其隐藏特性如此了解的人，肯定是镇守局内部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王家邦的名字第一个冒出来。
他是镇守局里对陈家敌意最大的人，动机足够了。
而且以他的位置，接触到嗨冰-03的机密不是没可能。
但……真会这么简单吗？
一个能策划出如此巧妙毒杀案、连内部隐藏特性都加以利用的高手，会轻易留下指向自己的明显线索吗？
况且王家邦为什么敌视陈家，就因为当年自己当他面把工厂炸了？没被他抓到？
仅仅因为挫败感就能让这位王总长打压陈家数年，这个缘由也太过儿戏了。
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点，被他给遗漏了。
他用绿藤驻深港最高负责人的权限，调取了当年绿藤集团嗨冰-03药剂对外的全部供应记录。
因为军用药剂为了防止意外流出，都会有特殊的时效性。
所以根据时效性倒推，七年前唯一一批与张明死亡时间相对应的嗨冰-03药剂的接收方只有——深港镇守局。
那么凶手的人选范围就很好锁定了，就是七年前在深港镇守局内部可以接触这批训练药剂的那些人。
然而，药剂进入镇守局庞大的体系后，具体的分配、使用记录，犹如石沉大海，不是他这位外部人士可以调查的。
线索好像断了，他需要个突破口。
所以在这时，于海的脸浮现在脑海里，老天好像早就在冥冥之中将这个突破的关键安排给自己了。
于海——王家邦的得意门生，镇安司的十二级精锐，他救过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借着递水的机会，悄悄拿到了于海的DNA。
结果证实了他的另一项猜测——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只是于海自己还不知道。
真有意思。他既是于海的救命恩人，又握着他不知道的血缘秘密，现在还得从这位“兄弟”嘴里套他师父的话。
这层关系或许能用上。但他想起于海来道谢时的样子，哪怕说着感谢的话，眼神里也带着戒备。
那种警惕，现在想来很有意思。
不容易。于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林奈掸了掸手中的报告，金丝眼镜的镜片，泛出锐利的镜光。他得想个办法，不能直接问，得绕个弯子。
他习惯性的转着手中的水笔，笔帽上还贴着一张可爱的兔子贴纸。
也许可以从于海中毒的事说起，聊聊训练药剂的管理？或者关心一下镇安司队员的安全，谈谈嗨冰系列药剂的管控？
想起他这位孪生兄弟强大的戒备心，林奈捏着笔杆在办公桌上轻点。
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切入点，还不能引起于海的警戒心。
其实……林奈想到那位兄弟体内残留的药剂。
若是开诚布公的话，会不会效果更好？毕竟他们兄弟俩，面临的可能是同一个敌人。
与其拐弯抹角引起于海的戒备，不如坦诚一些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一个外人，根本无权查看镇守局的内部机密。
但如果于海出手的话，以他的职级和权限要调查镇守局的调度记录应该不是问题。
但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必须慎重考虑是否跟他合作。
毕竟他们虽然是兄弟，但彼此前二十七年都互不相识。
他不可能把重要的身家性命，依托在如此脆弱的血缘关系上。
但想到昨天自己被关押时于海的表现——在明知自己是陈家人的情况下还愿意出手帮助自己。
林奈认为他有必要，找机会好好试探一下他这位“兄弟”的态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