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洗尘
车队抵达陈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熹微的晨光洒在精致的屋檐坐着的兽首上,仿佛为它镀上一层金色。
一排黑亮的豪华轿车披着晨曦如游鱼般滑入陈家的庭院,轮胎压过被露水浸湿的青色石板,留下一道道潮湿的车辙。
空气里传来刚刚扎过的,潮湿的青草香气。
陈家司机将车稳稳在主楼前停下。
侍者上前将门打开,林奈踏出车厢,只见他修长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血丝和藏不住的疲惫,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整个人显得矜贵又有些颓唐。
而陈姝早已焦急的等候在门厅前的台阶上,她的手中捧着一个银色的雕花水盆。
一袭月白底的缂丝旗袍裹在她玲珑的身段上,精细的暗纹泛着细密的银光,好似一汪秋水。
旗袍上一双大雁展翅高飞,活灵活现,与她整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的挽成髻慵懒的盘在脑后,斜插着一根造型古朴的紫檀木发簪,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
当她看见林奈下车时,快行几步上前,手持树枝,将浸透柚子叶的清水轻轻洒在他周身。
“洗尘祛晦,迎福纳祥。“她的声音轻得温柔,像晨间第一缕掠过竹叶的微风。
二人的目光在飘扬的水珠中交汇,她冲林奈展颜一笑,眼眸璀璨如星光。
冰凉晶莹的水珠顺着林奈高挺的鼻梁颗颗滑落,在渐明的天光中闪烁如碎钻。
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凝视着陈姝专注的笑脸,心底泛起难以言说的悸动。
七年前,每当他从远方归来,她总会这样做。
而今,她为“林奈“重复这个仪式,却不知站在面前的,正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故人。
这时陈爷也从车里出来,他背着手站在廊下,晨光将他头发染上一层银霜。
“折腾了一整夜,又在靖察司待了半日,快去歇着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特有的沙哑,眼神里却透着真切的关怀。
却没顾着自己这把年纪,也是跟着折腾了一天。
林奈的确已经筋疲力尽了。
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国际知名的大医生,连着在手术台上奋战了数个小时之后,还要到靖察司的大牢里走一遭。
他被带走的时候,虽然未发一言,但整个脑海中迅速复盘整个手术的所有细节,回忆自己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是否存在疏漏。
如果说前几个小时的手术消耗的是他的体力,那么在靖察司的几个小时的殚精竭虑就是纯粹的脑力消耗。
直到回到陈家,林奈整个人感觉自己彻底燃尽了。
但当他望向陈姝时,那双桃花眼依然努力弯出最温柔的弧度:“多谢陈爷,多谢大小姐,有劳挂心。“
回到二楼的卧房,林奈感觉浑身酸痛,他反手锁上门,迫不及待的走进浴室。
他褪去衣衫,将花洒打开,温热的水流顿时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紧绷的肌肉,将一身疲惫皆数洗去。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肌肤滑落,勾勒出结实的胸肌和线条分明的腹肌,最后顺着形状优美的鲨鱼肌汇到下腹。
他仰起头,任由水流按摩着后颈,喉结在氤氲的水汽中上下滚动。
雪白的泡沫随着流水倾泻一地,这一刻,他终于能够将所有伪装卸下,任由倦意席卷全身。
没一会儿他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迈出来,而门外刚好传来了轻柔的叩门声。
林奈迅速裹上浴袍,打开房门。
只见陈姝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微敞的领口,那里还有未干的水迹正沿着锁骨滑向结实的胸膛。
陈姝迅速垂眸将视线避开,抿了抿唇,将手中温热的杯子递了过去。
“安神饮,是他之前留给我的方子。“陈姝轻淡的话里藏着一丝丝眷恋。
林奈接过瓷杯,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有些微凉的手指。
他垂眸注视着垂眼不敢看他的陈姝,情绪疲惫低落,有些愧疚道:
“抱歉,没能保住那个孩子。我原本答应你...“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你的错,不必为此自责。”
陈姝轻声打断,一切都是意外,虽然遗憾,但她不想因此事再给林奈施压。“况且本来就是她自作自受。”
林奈抿了一口热乎乎的安神饮,熟悉的甘甜在舌尖绽开。
这个配方是他还是沈鸥时,专门为失眠的陈姝研制的。
当初上学的时候,因着课业压力大,她总是辗转难眠,他便整夜守在药房,调试各种药材的比例。
如今,她竟用这个配方来照顾他,命运的轮回让他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痛。
“小姝,”他不自觉的换上了曾经的那个亲密的称呼。
“其实,如果你确实想要一个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以考虑先进行冻卵。“
听到他这话,陈姝有些惊讶地抬眼,她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丝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我知道你虽然不喜欢胡丽丽,但是是真心期待那个孩子的到来。”
林奈的视线望向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间上锁的屋子,前些日子被布置成一间温馨漂亮的婴儿房。
所有的一切都是陈姝一手操办,没有她的允准谁都不能进去。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他骤然假死,她也不会因为受不了打击而……
他不敢想当年他死亡的消息给陈姝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也不敢去回忆他们之间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完成心爱之人的执念,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好在他的努力也不是毫无成果。
本来在项目正式落地之前,他是不想说的。
他怕万一出现意外,她不知道的话好歹不会打破希望。
只是林奈不希望陈姝这样一直郁郁寡欢,还要为了孩子百般忍受讨厌的人。
他的小姝,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绿藤集团的人造子宫项目已经进入生物实验阶段。”
林奈走近一步,浴袍的衣襟随着动作微微敞开,轮廓优美的胸肌白得耀眼。
“相关法律和伦理评估程序也在推进,预计十年内就能商业化。”他的目光灼灼。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你现在人在深港,要怎么参与这个项目?“陈姝疑惑更深。这个男人对她未免太过关切,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师兄能做到的吗。
“我负责的营养液和药物配比工作早就完成了,后续的机械构造方面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由其他成员负责完成。”
林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稍后退,将二人的距离拉开,“后续的项目也可以远程参与。“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但现在,你知道的。我在深港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陈姝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更重要的事是为沈鸥洗清冤屈。
但为了这件事,她和父亲调查了七年都没有什么结果。
她秀眉蹙起喃喃道:“当年深港靖察司调查了所有老厂房的工人,都一无所获。
而且沈鸥的助理在被释放后不久,也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了。我们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林奈突然眸光一闪,他追问道:“哪个助理?是张明吗?“
“张明,好像那个助理就叫张明。”陈姝回忆道。
“当年厂房爆炸后,所有被疏散的工作人员都被靖察司带走问话,关了约莫半个多月。
陆续释放后没多久,张明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们也曾怀疑他被人灭口,但法医尸检结果没有异常。“
可他前脚被陷害,后脚助理就身死。
世界上绝对没有如此的巧合,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他们给忽略了。
“他的尸体呢?“林奈急急追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张明无亲无故,没人收尸。
我爸觉得他可能还有用,就用液氮把遗体冷冻在庆隆医院的太平间里了。“
林奈这才回想起来,这件事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当年死遁后半个月,他应该是还在泡菜国改换容貌,手术期间确实嘱咐过陈爷保存张明的遗体。
只是后来身份转换、各方周旋,他还要忙着在绿藤立足,再加上进行各种医学研究项目。
这个在眼皮子底下的线索居然被他被遗忘了整整七年。
而张明的死因……一道灵光划过脑海,林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忙不迭的说:
“我要立刻去检测。”话音未落就要转身换衣服。
陈姝却在此时拉住他的手臂,将安神饮塞回他手中:
“先把这个喝完。”
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
“折腾了一天,你也够累了,休息好了再去调查也不迟。况且尸体解冻也要好久,我现在就去通知医院安排,你呢就在家里好好睡一觉。“
林奈轻轻摇晃杯中的液体,热气升腾,他轻轻一笑。
他想起多年前的夜晚,那会儿在小小的药房里,陈姝依偎在沈鸥身边,看他调试这个安神配方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个会撒娇的少女,嫌自己调的方子不够甜。如今却已经学会用同样的配方来照顾“别人”了。
他仰头将安神饮一饮而尽。陈姝接过空杯,细白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眼下的乌青。
“快休息吧。“她柔声说,褪去冷漠伪装的她只剩温柔,“我等你醒来。“
屋外,朝阳已经慢慢爬上房檐,金色的光芒洒满庭院,被阳光吵醒的小鹿悠闲的在草坪上溜达。
陈姝将门轻轻带上,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而屋里,林奈靠在门板上,修长的身形缓缓滑坐在地。
他坐在地上,抱着腿,将头埋在膝间。
七年了,他预感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而此刻,走廊的尽头,陈姝突然停下脚步。
她猛然转身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刚才在和林奈交谈的时候,她并没有反应过来。
但那些似曾相识的小动作,那些莫名熟悉的关切,这些细节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当年沈鸥死的突然,很多事情自己也是后来才逐渐了解。
但林奈当时在远隔万里,他为什么会对一些情况了解的那么清楚。
为什么自己一提张明的死因他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检测。
还有那个人造子宫计划……林奈,真的只是沈鸥的师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