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公子,吉时将至,该启程迎亲了。”墨迟侧立一旁躁动不安,已是第三次小心翼翼地提醒,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窗外,师父孟承安的身影焦灼地晃过数次,墨迟几乎能想象到事后师父会如何数落他办事不力。

    他焦急地望向一旁的七皇子赵聃,希冀能得到些许助益,却见这位殿下竟优哉游哉地倚在公子的书案旁,执笔蘸墨,仿佛窗外震天的锣鼓喧闹与他毫无干系,好似平日来府上与公子切磋学问一般闲适。

    求人不如求己。墨迟只得堆起笑脸,转向自家公子,投其所好地赞道:“公子,您穿上这身喜服,真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少夫人见了,定会倾心不已。”

    “呵,”赵聃闻言,头也未抬,笔下不停,懒洋洋地接口道,“京都第一美郎君嘛,自是风采卓然。只不过,容家那位姑娘,可是能将《内探录》办得风生水起的奇女子,光有一副好皮囊,怕是糟践了人家才情,哈哈哈……”

    墨迟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叫苦也。这位爷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赶忙找补:“我们公子岂止是相貌好!《闻天下》如今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看?若无真才实学,如何能执掌如此大报?”

    “噗——”赵聃终于搁下笔,笑得肩头轻颤,“墨迟啊墨迟,你这话倒也有理。你们公子肚里墨水自然是足的。只可惜啊,这临安,并非人人都读《闻天下》,但《内探录》嘛……怕是识字的不识字的,都爱瞧上几眼。怎么,墨迟,你也常看吧?”他语气戏谑,不容置疑。

    墨迟偷眼觑向公子,见公子虽仍垂眸,但握笔的手指似是微微一顿,心下更慌,急忙辩解:“奴才……奴才才不看那等小报!再说…再说少夫人既是才女,想必…想必容貌上就…嗯…我们公子自然是配得上的!”他越说越心虚,声音渐低。

    “哈哈哈……”赵聃笑得越发开怀,抚掌道,“墨迟,我就爱听你这实诚话!”

    墨迟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懊悔不迭。

    “哗众取宠,投机牟利之辈。”常昀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他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墨点溅开,如他此刻烦躁的心绪。他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母亲也不知为何如此中意。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才女’究竟有何等能耐。”

    墨迟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拿起托盘中的大红喜服,小心翼翼地为他穿戴。

    “堂堂翰林学士的嫡长女,容大人竟也纵容她行此等……不入流之事。”想到《内探录》前有不经调查、随波逐流影射他有龙阳之好,现有窥伺福妞强吻赵聃之报道,连一个女子的清白都不顾。常昀语气冰冷,带着不解与轻蔑。

    赵聃踱步过来,倚着屏风,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咳嗽一声朝廷都要震三震的宰相,不也管不住自家麒麟儿办《闻天下》?可见这世上,父辈的威仪,有时也奈何不了儿女的‘志趣’。”他这话既是调侃,亦暗含几分自嘲与真相。

    墨迟生怕两人再针锋相对误了时辰,一边为公子整理衣襟,一边忙不迭声援:“那也是咱们《闻天下》更正派!《内探录》……听听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窥探私隐的味儿!竟还敢…还敢编排公子您有断袖之癖,真是荒诞至极!”话一出口,他便觉周身空气骤然一冷,公子身形微僵,那股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哦?”赵聃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挑眉讶然道,“你既说不看,又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奴才……奴才是听…听府里的小丫鬟们嚼舌根听来的!”墨迟急得额头冒汗。

    赵聃了然地点头,拖长了语调:“哦——原是府中丫鬟都在议论。看来这《内探录》,当真是深入人心呐。”说罢,他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又回身冲常昀魅惑地眨了眨眼,“快些,新郎官,莫让新娘子等久了。”

    墨迟还想解释,常昀却已漠然摆手,截住他的话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罢了。也算求仁得仁。她既如此‘才情横溢’,我便娶她回去做个‘摆设’,全了她与母亲的心愿便是。”

    一袭红袍加身,衬得常昀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若孤松独立,清冷俊逸的气质中糅入了几分明艳的喜气,越发显得惊才绝艳。墨迟跟在身后,心中不由暗叹:公子这般品貌,至今方娶,也难怪市井间会有那般无稽传闻。

    锦服玉带的新郎官乘着装饰华丽的骏马,仪仗开道,乐声喧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向着容府行进。街道两旁围观的民众熙熙攘攘,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相府三公子真是好相貌!龙章凤姿啊!”

    “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真是威风!”

    闻得路边议论,常昀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不着痕迹地捋顺了鬓边垂下的缨带。心中微哂:虽是小民之见,眼光倒还不差。

    “容家才女配相府公子,真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能娶到翰林容府的清贵千金,三公子真是好福气!”

    常昀闻言,心下稍舒,却又听不远处传来些许刺耳的杂音,不由微微蹙眉。

    “唉,只可惜了容家那位姑娘……”

    “嗯?”常昀眸光一凝,侧耳细听。一个穿着颇为鲜亮的妇人,摇着一把大大的蒲扇,正对着一圈人侃侃而谈。 “当初宰相府门槛儿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多少好人家的小姐盼着这门亲?可谁知这位三公子年至十八却迟迟不婚,原是有些……咳,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我们媒人都知道。”那妇人说得眉飞色舞,蒲扇摇得呼呼作响,眼神暧昧,引人遐思。

    “莫非……《内探录》上说的那些……竟是真的?”有人压低声音惊呼。

    “嘘……《内探录》的消息,几时出过错?”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周遭空气顿时弥漫开一种诡异而了然的沉默。

    常昀只觉得那沉默之中似有无数细密的针尖扎向他,方才那点因赞誉而生的微末得意瞬间消散无踪。又是《内探录》!他心中愠怒,不觉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公子!”墨迟见状,连忙示意仪仗加快步伐跟上,心中叫苦不迭。

    容府内外早已妆点得锦绣辉煌,檐下红灯高悬,厅内红毡铺地,一派灼灼喜气。

    “小姐,姑爷的迎亲仪仗已到府门外了!”浣溪脚步轻快地入内禀报,声音里带着雀跃。

    “浣纱,快将喜帕取来。”嫂嫂柳拂祎柔声吩咐着,她握着容南兮的手,眼中已盈满水光,语声哽咽却强撑着笑意,“兮儿,今日一别,便是人家妇了。这夫婿虽是你自家留心择选的,然世事难测,人心易变,往后日子里的沟坎艰辛,你从我身上也窥见过一二。嫂嫂别无他求,只盼你……盼你无论身处何地,皆莫要失了本心。爹爹、你兄长与嫂嫂,永远是你的倚仗。”

    “嫂嫂的教诲,南兮铭记于心。”容南兮反握住柳拂祎的手,依恋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日后不能再与嫂嫂朝夕相伴,灯下夜话,心中实在不舍。”

    “人生在世,孤独本就是必经的课业。”柳拂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接过浣纱递来的喜帕,柔声道,“好了,莫要让姑爷久等,误了吉时。”

    容南兮微微颔首,垂下眼帘。下一瞬,一片鲜红的流光便温柔地倾泻而下,遮蔽了她的视线。在那密闭的、充斥着喜庆红色的世界里,一个清冷孤傲的身影却不期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那人剑眉朗目,风姿特秀,常着一袭素白襕衫,看似对万物疏离,实则洞若观火。虽性情倨傲,却怀揣济世之志,以一己之力创办《闻天下》,屡次借清议之力匡扶正义,为民发声。

    叮! 容南兮在心中悄然警醒自己。莫要被那副昳丽皮相与才名所惑。此人傲慢自成,恃才矜己,终究是久居庙堂,难真正体恤市井微末之苦。他凡事只论黑白善恶,于人情世故却懵懂生硬,对待情愫只怕亦如对待学问般刻板迂阔。更何况,他向来对《内探录》鄙夷不屑……

    正是因受他《闻天下》的触动,酷爱阅读《闻天下》尤其是那笔名孤鸿的文章,容南兮才萌生了另辟蹊径的念头,只是未曾料想,《内探录》创办后,竟能如此风行,其势直追深耕多年的《闻天下》。

    嫂嫂常说,女子终身虽多不由己,然心志却不可尽数被礼法樊笼所困,需得尽力将命运握于自己掌中。故此,她方才利用《内探录》铺设的消息网,向临安各路探子收罗世家适婚子弟的讯息,意欲细细遴选。这些探子不负所望,能耐非凡,所获消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大至某家公子即将升迁调任,小至某家郎君新得了何种玩物,远至拐着弯的亲戚家嫁女娶妇,近至自家丫鬟在角门争论常家三公子与七皇子孰更俊俏……

    在众多消息的综合评判下,又机缘巧合得知他就是自己崇拜多时的孤鸿,便义无反顾选了这个夫婿,甚至为了击退竞争者还耍了些许小手段。尽管这般,内心依觉前路不明、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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