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回到府中,容南兮吩咐人将百合置于常昀的书案,又亲自捧了那束娇艳的牡丹送往常夫人处。

    常夫人见了,喜得眉眼弯弯,拉着容南兮的手道:“兮儿有心了。今晚正是十五,府里照例有家宴。你才过门,正好借此机会与家里人好生熟络熟络。”

    一旁的刘嬷嬷笑着补充:“相爷与夫人喜好清静,平日大公子、二公子皆在自己院中用膳。唯独每月十五,必设家宴,阖府齐聚。”

    “正是,”常夫人颔首,语气欣慰又似感慨,“把三个小子拉扯大不知费了多少心神,见着他们就嫌闹心,既成了家,自然该各有天地。如今叔澈也娶了你这样好的媳妇,我这心里啊,才算彻底踏实了。”

    晚间宴席,气氛温馨融洽。大公子常峥与夫人于氏温文尔雅,二公子常瑜与夫人马氏活泼爽利,让容南兮很快便消除了初来的生疏感。因常相与夫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常家几位公子在城中亦皆有“钟情专一”的美名,这一条,当初可为常昀加分不少。

    “呀,这牡丹开得真是夺目,花朵竟这般硕大饱满!”马氏瞧见摆在餐桌中央的牡丹,不禁赞叹。

    “是兮儿今日特意送来给我的。”常夫人笑吟吟道,语气中满是喜爱。

    “棣棠圃的花卉确是出众,”于氏也柔声接话,她近来醉心花道,常流连于各色花店,“不知弟妹是从何处请来的花师,能培育出这许多新奇品种?”

    “我自幼便喜爱侍弄花草,家父也极为支持,”容南兮微笑着回答,“故而花师多是家父从各地寻来的能手,我自己平日也琢磨些培育之法。”

    “这爱好极好,”常瑜笑着点头,“既能赏心悦目,又可陶冶性情,岂非乐事一桩?”

    见夫君夸赞他人,众人注意力又皆在容南兮身上,自幼便是家中焦点、极享受被瞩目的马氏,立刻巧笑嫣然地转换了话题:“今日的《内探录》,大家可都看了?如今满城皆在为那甄蕊姑娘鸣不平,朱执事此番可是落了大大的口实!”

    此言一出,常相与常峥立刻抬起头,神色间显露出对此事的关切。常昀则偏头瞥了容南兮一眼,见她只是专注用膳,神色如常,便转回头对马氏道:“我尚未得暇阅览,还请二嫂详解。”

    “好啊!”马氏顿时来了精神,“那朱执事为泄私愤,竟诬陷沈执事,还对大名鼎鼎的甄蕊姑娘动用大刑!甄蕊是何等人物?八方才子皆为其仰慕者,皆言她最是真心仗义,才情相貌更是不必多说!”

    常相闻言,眉头稍稍舒展。

    常峥接口问道:“报道中可断定是诬陷?”

    “那是自然!”马氏语气笃定,“《内探录》的消息来源,可比《闻天下》之类可靠多了!这等深宅秘闻,向来不会空穴来风。”

    容南兮听到此处,不慎轻咳了一下,心下暗忖:没料到二嫂竟是《内探录》的忠实读者。常昀忽然开口:“此类仅凭臆测的报道,未免失之严谨,于实事有何裨益?”

    不料马氏听了,谈兴更浓:“三弟莫要小看了这市井议论之力!莫非忘了当初那大贪官杜府尹是如何倒台的?他被曝出强抢民女之事,可是起了不小的助推作用呢!”

    常昀听罢,尴尬地轻咳两声,埋头继续用膳。

    “报上说,甄姑娘已被严刑拷问月余之久,却只肯承认‘弹唱吟诗侑酒有之,别无他事’。真真是位侠义女子,若能结识一番,实乃幸事。”于氏轻声感慨,语气中充满钦佩。

    “报道还称,其众多仰慕者已聚集临安,不下千余人,”容南兮目光仍专注于面前菜肴,似是随口接道,“想必今夜之后,舆情更为沸腾。”

    “真真是位可敬又可叹的女子,”马氏面带忧色,转向自己夫君,“官府会还她清白的,是吧,相公?”

    “且看今夜事态能发展到何种地步吧,”常瑜沉吟道,“毕竟,朱执事手眼通天之名,并非虚传。”

    兄弟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若有所思。而常昀对容南兮方才那句看似无意的话,品出了更多意味。想到自己今日焦灼整日,却未寻得破解困局以助父兄之法,此刻竟忽现转机……莫非与身边这位只顾低头用膳的“大家闺秀”有关?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常夫人见儿子目光不时飘向容南兮,心中欢喜,适时提醒道:“昀儿,明日该陪兮儿归宁了。母亲也替你备了些礼,明日一并带去,好生与你岳丈说说话,让他放心将女儿交给你。”

    常昀闻声回过神来,应道:“是,母亲。”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常昀与容南兮并肩走在回廊下。

    “你……今晚为何要刊发那篇报道?”常昀终是问出口。

    “因甄姑娘遭遇实在令人怜惜,”容南兮答得自然,眼眸清澈地望着他,“我关注此事已有几日,直至今日方得确证,故而刊发。”

    这回答听来合情合理,全然出于公义与同情。可常昀却觉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他问的是报道朱执事之事,她答的是救助甄姑娘之心。像是回答了他想问的,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此事可能对朝堂之争产生的影响,且语气流畅得仿佛早已备好答案。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位新婚妻子了。

    月色清辉遍洒,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投映在地上,时而落在平坦的石子径上,时而掠过路边的低矮灌木丛,时而又隐入溪边湿润的青苔之中。两道影子始终相伴,起伏前行。

    “你看我们的影子,”容南兮忽然指着被灌木丛切割得忽高忽低、跳跃晃动的影子,轻笑道,“多有趣。”她是真心觉得有趣,笑声清脆,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纯然快乐。

    “我走累了,不想跳了,”她说着,竟半蹲下身子走路,让投射在灌木丛上的头顶影子消失在平坦的地面上,“哈哈……”

    如此一来,映在灌木丛上跳跃不止的,便只剩常昀一人的头影。瞧着那影子一本正经地上下窜动,再对比身边常昀本人那副清冷板正的模样,反差之大,令人忍俊不禁。

    常昀放缓脚步,等着她,低声嘟囔:“你究竟年岁几何?怎的心性仍似孩童……”

    “你瞧嘛,与年岁无关,是真的好笑,”容南兮笑得眼弯弯,“就你一人的影子在跳,忽而藏进灌木里,忽而又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哈哈哈……”她越看越是乐不可支。

    常昀仔细瞧了瞧,那影像确实颇有几分滑稽。他不甘被她取笑,也弯下腰来:“那我也不跳了,看你再笑谁。”

    “那多无趣,”容南兮伸手去扶他的胳膊,“你快起来。”

    “不起,这般走着甚好。”

    “好什么呀,哪有相府公子这般走路的?快起身。”

    “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失仪,我怕甚么?”

    “我已嫁为人妇啦,仪态如何,早就不打紧了。”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氛围微妙的凝滞了一瞬,随即都略显尴尬地沉默下来。

    他们便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半弯着腰,继续前行。容南兮忘了松开搀着常昀胳膊的手,常昀也任由她扶着。两人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吞吞地挪动着。

    跟在后面的墨迟与浣纱看得一脸无奈,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忧色——这两位主子,莫不是都有些……异于常人?

    直至走完那段灌木小径,两人才直起身准备好好走路。容南兮腿弯得久了,一时发软,没能站稳,下意识地抓紧了常昀的胳膊。常昀反应极快,反手握住她的手臂,另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肩。容南兮身子一歪,恰巧跌入他怀中。

    她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惊魂未定与感激:“多谢你,若非你扶着,我怕是真要摔了。”

    常昀低头,月光如水,柔和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此时的容南兮显得娇柔而美丽,星眸流转,眼波若秋水潋滟,唇色嫣然,肌肤细腻如玉。她微微仰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秀的脖颈,再往下,可见颈间一抹鲜艳的红色心形挂坠,衬着银链与玲珑锁骨,愈发显得肌肤胜雪。那坠子滑入轻纱衣襟间,若隐若现,无声地撩动着心弦。

    常昀只觉“轰”的一下,血气上涌,脸颊耳根瞬间滚烫。他猛地将容南兮推开,语气略显仓促:“站稳了!我…我只是不忍见你摔倒。”随即侧过身,仰头望天,故作镇定道,“今夜月色颇佳…墨迟,我们回书房…”他又转向容南兮,目光却有些游移,“你…早些安置,明早还需一同归宁。”说罢,几乎是转身便要离去。

    “常昀,”容南兮却轻声叫住他。月色下,她目光澄澈而坚定,“既已嫁你为妻,我自是盼着能与夫君琴瑟和鸣。我所求其实简单——”她指了指地上再次并肩而立的双影,“便如你我身影一般,无论山岭平原、顺境逆境,皆能并肩同行,不问前路艰险,不沉湎过往伤怀,只是携手前行。”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美,涤荡了心尘,让她生出了更多的勇气与期盼。“世间纷扰虽多,但我有十足勇气去面对。你…可愿与我一同?”她望着他,眼中映着月华,也映着他的身影。

    言罢,容南兮并未等待他的回答,只是对他嫣然一笑,便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一刻,她只想坦诚心意,直抒胸臆。回应与否,后续如何,似乎都已不再重要。人生一世,孤独而来,孤独而去,若能依照本心,畅快活过,便是赢家。

    常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立原地,心中波澜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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