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确是个女子,也确实昏死过去,但此人防备心很强,他拿木条戳她,踹她都不见反应,但刚准备上手,此人便立刻挥刀砍来,快而猛,直击要害,幸亏林忠习武多年,且早作防备,这才堪堪躲过,这人虽睁了眼睛,神智却不清醒,林忠见状立刻刀背砍向她后勃颈,将其打晕带走。
说话间,几人便已看到了忠伯口中的奇女子,此人看身形不过十二三岁,身上的衣物破败不堪,紧紧粘在身上,看不太清模样,宁昔乔搭脉探了探,无奈说道:“此人伤的太重,我也只通皮毛,尚不明来处,也无法送医,我尽力而为,生死有命,但求个心安吧,忠伯,你去烧桶热水,再备剪刀、烈酒、金疮药。”
忠伯做事麻利,很快备齐,待宁昔乔点头,他便去门外侯着,以防万一。
她将剪刀烧热,喷上烈酒,将这人的衣物一点点的剪开,有些部分已经和血痂长在身上,处理起来格外费力,没一会儿,宁昔乔就满身是汗,欢晓一边将那人身上的血污擦净,一边给主子擦汗,两人还算默契。
待衣物尽数揭开,漏出这人的身体,两人却愣在了当场,胆子小些的欢晓更是瘫坐在地,只见此人除了脸和手脚之外没有一块好地方,每一处都像是被虫蚁啃食过一般,陈年旧痂再添新痂,烂包破脓随处可见,实在让人有一种从骨子里的恐惧,实难想象此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宁昔乔来不及思考,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去给她处理伤口,待包扎完成后,整个人都是瘫软的。
两人走出房门,门外的忠伯刚要开口询问,但见宁昔乔一个腿软,险些摔倒在地,被他一把捞住胳膊扶起,她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神惊恐,嘴角颤抖。
“外祖母曾说过,南疆有一邪术,枉顾人命,以活人为鼎,引蛇虫鼠蚁啃噬九九八十一天,不死者是为药人,以血入药,可解百毒、治百病。”
林忠侧目不可置信的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你是说……此人是……药人?”
“世间从未听说过药人,这种邪术根本就是变着法的残害人命,那姑娘应该没在那魔窟里待太久,不然早就没命了……”
待宁昔乔讲完,他心中不免有些惭愧,在听到包治百病的那一刻,他的内心甚至有一丝激动,此邪术看似以术法害人,实在操控人心。
“忠伯?”宁昔乔叫了两声,才将发呆的林忠叫醒,见他神色闪躲,她皱了皱眉头,心下了然,宽慰道:“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天定,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心有动摇也不可免,说句实话,若是真有此种神物摆在面前,我也未免不心动,但此人不过是个好运逃出的姑娘,身上最久的伤疤也不过十天,决计不是什么药人。”
林忠点头,惭愧说道:“这人上了年纪,不免总想着后事,实在惭愧,只这姑娘之后如何安排,还得姑娘你发个话。”
“不急,她伤的重,明日一早我就得回去了,在这待久了恐给宁家招去闲言碎语,届时,我那老父亲又得拿我问话,很是麻烦……”
一旁的欢晓弱弱说道:“二哥儿不是在家吗,有二哥儿做照应,应该还能再拖两天吧。”
昔乔摇头苦笑道:“别看我这父亲总是吃亏,实则他可聪明着呢,我二哥儿可拿不住他,父亲看着窝囊,实则他才是宁家最精明的那一个……”
林忠的脑海中显现出宁日亨那副窝囊样,再想想林家满门的凄惨,心中火气难消,质疑道:“他?我家姑娘,你的母亲,为他经营宁家将近二十年,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可不精明嘛?”
昔乔赞同的点头说道:“所以我说他精明……”见林忠语塞,笑道:“我与二哥儿从不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我也不稀罕他那点慈爱,我只是理解他的处境,却并不会妄生怜悯之心。”
“姓宁的少时有宁老太爷指教,科考之路还算顺遂,入仕后又有我林家帮衬,一路康庄,若没有点子本事也混不到今天这般。”林忠翻了个白眼,逗得宁昔乔捂着肚子笑。
“宁家祖上也曾是汴京大户,没落时带着一身无用的风骨回了青州,光耀门楣的祖训传了一代又一代,在祖父那终究是见了起色,那时宁家也算风光过一阵子,只可惜祖父为官为民是一把好手,内院却是一笔糊涂账,后院的火烧到了前堂,前脚刚踏进的汴京城,后脚就被赶了出去,好不狼狈。”
林忠叹了口气,见宁昔乔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他和欢晓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继而说道:“这事我有所耳闻,当时汴京城里都在传这位探花的笑话,笑说他是‘三年清官’。”
宁昔乔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宁家祖父确实是个好官,这‘三年清官’,一来是说他只做了三年的京官,二来则是说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这最后一层意思,则是笑他清官难断家务事。
算起来也是他自己惹得事,宁家老主母本不应该是如今的宁老太太,而是出身青州本地富户的姑娘,宁祖父是个好官,但却多情,这点宁日亨身上就有迹可循,只不过这宁家祖父更甚于他。
这宁家祖父是既多情又优柔寡断,纳了一个又一个,每每有事,从来都是和稀泥,只要能粉饰太平,他便不作追究,而这青州主母是个直肠子,往往吃亏,再加上身无子嗣,自觉朝不保夕,虽有宁日亨养在身边,偏偏这人又小肚鸡肠,每每见他,都想起那小妾恃宠而骄的嘴脸,心中不爽,对待他从来冷淡,所以宁父自小便没享受过几天母爱。
待宁家祖父高中探花后,宁家也是有过几天平和日子过的,但这宁家祖父实在宠爱宁父生母,这青州主母心中不满,且她一直怀疑自己不孕,便是这小妾搞得鬼,每次想要宁家祖父主持公道,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久而久之,这人像是疯了,竟一纸状书将宁家祖父送上了公堂,告他宠妾灭妻,告小妾私放印子钱。
这一告可让当时的主审犯了难,大幸律法中确实规定了‘以妻为妾,以妾为妻者,徒二年’,而‘朝廷命官及官眷私放印子钱者,按利判刑’,但这为难之处就在于,这宁家祖父,虽有宠妾灭妻之嫌,却未有其实,毕竟青州主母是有当家主母的实权的,再说这另一罪,则无实证,只能说这一告,就是个笑话,但却让宁家祖父丢了官职,自此担上了‘三年清官’的笑名。
宁昔乔接着说道:“祖父自那之后自省己身,将院里杂七杂八的人赶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祖母,对待父亲更是严苛。”
欢晓几次张口,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那姑娘,那位青州来的主母呢,她结局如何了?”
宁昔乔摇头叹道:“这人性子烈,当时祖父已然说了往日如何,以后还是如何,这位祖母转头便跳了江,毫不留恋。”
据说当时这位已经身无牵挂,家中父母俱亡,唯一胞弟也已病故,身下也无子嗣,可谓户绝。
欢晓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遗憾道:“这人也可怜,好歹这么多年过来了……”
“也不尽然,一,这人不够聪明,既然没有子嗣,那就该将父亲视作亲子,依着父亲的脾性,若她真心待他,父亲未必会对她无动于衷;二,这人沉不住气,既已受了委屈,为何不等集齐小妾的罪证,一举歼灭;三,祖父也未必有那些人说的那般良善。”
推己度人,此时此刻,林家的处境,又何尝不是被吃了绝户,可好在如今的主君是宁日亨,他虽自私却尚存良知,而母亲这边有她和二哥儿,只这两点,若是放在青州祖母身上,未必是这种凄惨的结局。
“可姑娘,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跟姓宁的到底有什么关系……”林忠虽然听到了很多宁家的秘辛,但他还是不想承认宁日亨是个好人。
“我是想说,父亲如今的性格并非天生,祖父待他过度严苛,生母自私偏心,无能贪婪的胞弟,如此环境却仍将宁家带回汴京城,方知其本心,所以说,我是想请你放宽心,我在宁家务必没有依仗,只要拿住他的七寸,父亲,将会是我在宁家最大的助力。”而他的七寸就是宁家的荣辱兴衰以及他的名声官位。
林忠长叹,“姑娘你是个有主意的,如今林家家产尽在宁家,你两个成家又不知何时,我是个上了年纪的兵痞子,战场是上不了了,但这刀剑还是提得动的,老朽就守在这里,单凭姑娘吩咐,将军于我是数次救命之恩,就是要我一条命,我也是愿意的。”
昔乔在旁边听得感动,心下感叹,刚刚还贪生怕死的人,再想到外祖父的恩情,却能说的出这样的话,足见外祖父在他心里的分量,思及此,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屋里传来声音。
“打扰你们主仆情深了,实在干的厉害,赏口水喝呗。”
几人震惊地看向身后,常人受此重伤,活命与否先不说,就算活了,也得昏迷几日,这人竟醒的这样快。
那人躺着看不见几人的动作,只是等的急了,又说道:“救人救到底,那位姑娘,劳烦你动动手,喂我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