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宋一洲,任云初疲累的脑子还没缓过劲儿,猛地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办。
安安才小学一年级,找家教实在没必要,得及时和林湛说,等他找好老师就麻烦了。
她不得不撑起一股气儿,给林湛打去电话,如此这番说了一通。
“我来教就好了,她自己也不愿意。”
“你能保证她能考到第五名吗?”
“……我不能。”
她听到那傲慢的语气,“那你不行,我找的那个家教老师她说她能。”
任云初一时语塞。
“我尽量争取吧,一年级没必要,你留着钱,等她上高年级再说。”
他似乎不乐意了,“高年级还要我管?她妈不是两年就出来了吗。”
她忍着气,“当然要,安安把你当亲哥哥。”
林湛不出声。
“林湛,我挂了。”
没等他回应,任云初挂了电话,从小妈妈就让她做一个有教养的人,但这世界,千人千面,有时候心太累,她做不到对谁都满分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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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进了宋一洲的房间,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听宋一洲讲述留下来的原因。
“咱们明天陪她去一趟。”
林湛眉头微皱,“她怕鬼,我就不怕吗?”
宋一洲哼哧笑,“大白天的有什么鬼。”
“都十年前了,捡破烂的都该把厂房拆了,那锁还能留在上头?”
“不一定,出过人命的地儿,按道理是封锁起来的,捡破烂的胆儿也没那么大。”
“电子锁就算遇高温失灵,那也可以从里头机械打开,她再怎么赖也赖不上众鑫头上。”
“那可说不准,十年前的电子锁未必有那么灵敏,再说,任云初的意思并不是让众鑫赔偿,她是想用纵合横的影响力,让那场火灾在江城立案,纵合横给中棠区贡献了多少税收,现在冲刺上市,区政府能不重视?”
林湛哼哼,“曲线救国?赖崇峰是吃干饭的么,能让她这么利用。”
赖崇峰不但是纵合横的老板,还曾经是他爸公司的二把手,十几年前自己出来成立了众鑫,他爸过世的时候,赖恒峰也过来吊唁了,在他印象里,那是一个严肃中带点阴郁的老头。
“难是她的难,不是咱们的难,她叫咱们帮这点小忙,去就去一趟呗。”
林湛不置可否。
“任云初还挺聪明的,是不是?”
他哼一嗓子,没有说什么。
聪不聪明不知道,心眼子倒挺多。
最终,林湛还是答应宋一洲,明天早上早起,陪任云初跑一趟旧厂房。
第二天他们吃完早餐下楼,发现任云初已经在大堂坐着了。
照旧是林湛开车,任云初打开导航,周末的早上车流少,车子沿着宽敞的马路飞驰,二十几分钟,车子拐进一条双向四车道的马路,没一会儿,便看到了三两栋灰色平顶厂房。
南方秋天的景色和夏天没有多大区别,两旁的林子和厂房后头的丘陵依然是绿油油的。
一条路延伸至厂子大门,因为极少有人来,路面被绿色覆盖,已经看不出是一条水泥路。
车轮碾着肆意生长的杂草,慢慢停了下来。
任云初胸口和嘴巴都无比闷燥,想喝一口水,手往挎包里掏了两三下,没找到水杯,也就作罢了。
宋一洲率先走了过去,抓上铁门那把大锁,“锁着的,你有钥匙吧?”
任云初走过去,“钥匙我姑才有,那边还有一个侧门,应该也是锁的,我听办案的警察说,围墙倒了,有一个口子可以进去,附近的养羊场经常放羊进去吃草。”
三人沿着围墙往西走,又拐了一个弯,很快便看到了那断壁残垣。
附近并没有羊的影子,残砖上生出了藤蔓,往里看,里头更是杂草丛生,小手臂一般的小树掺杂其中,跟个小林子一般,连正经的路子也没有。
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早上起来阴凉阴凉的,灰霾压在半空,如同压在任云初胸口。
林湛走在前面,任云初和宋一洲跟在他身后,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染着残露,擦过他们的裤腿儿。
她摸上一棵小树,喃喃道:“好奇怪,是谁到这里来种这么多树?”
林湛回过头,无语的神色,“这是大树的根长出来的,这点常识都没有。”
任云初:……
她的确没有大树生小树的认知,但是她不认为这是常识的范畴。
厂子并不大,原先是一个机械修理厂,她爸拿下来以后,只保留了一栋旧楼做仓库,另起了三栋厂房和一栋办公宿舍一体楼房,东南面靠近厂子大门的地方有一个停车棚。
旧仓库紧挨着办公楼,二楼有一条走廊连接,当初,厂子准备开业,收购了一批干药材,堆放在二楼仓库,火调显示起火点就在二楼仓库,火势沿着走廊烧到了临近的办公室。
林湛下脚踩了踩,确定踩实了,带着两人往楼梯上走,“药材那么容易起火吗?”
任云初小口喘息,“也没有那么容易,当时是春天,正好是最潮湿的时候,可能担心收回来的药材受潮,开了烘干机。”
“就算起火,也不是一下烧起来的,怎么会跑不出去?”
林湛这个疑问,也是当初这场火灾忌讳如深的地方。
她轻声说:“因为当时他们喝酒了。”
林湛停下步子,扭过头,忽地一个哼气,“你爸和一个女员工在办公室喝酒,然后睡着了?”
因为常年荒废,楼板上覆着一层类似青苔的东西,暗沉发黑,空气清幽还带一些粉尘味儿。
就剩几步楼梯,二楼走道近在咫尺。
任云初头皮发麻,她不知道林湛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问这些问题。
“我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喝酒是因为那晚他有朋友过来。”
宋一洲也觉得在这阴凉的事故现场聊这个话题,实在不合时宜,便说:“别说没用的,上去看了锁再说。”
很快,二楼办公室的电子锁就看到了,虽然电池已经失效,但众鑫的LOGO清晰可见。
三人并未多做停留,下楼去看另外三栋厂房,用的都是众鑫的锁,厂房空旷,比起那阴凉的仓库楼梯,要敞亮许多。
任云初站在大门录视频,林湛和宋一洲往里走。
看着看着来了兴致,他们竟然聊起了改造的想法。
“这个层高正好,外头做一个外置楼梯,这一边做DJ,这一边舞台,带点工业风那种。”
“这个色调不改的话,那是美式复古风。”
“把后头围墙倒了,后山加固做一个攀岩墙。”
“那个车棚做成一个黑色拱形堡垒,可以是餐厅,也可以是展厅,前面在做一条水系……”
任云初录好视频,朝他们走过去。
宋一洲:“可惜离江城远了点,如果在江城郊区,咱们立马拿下。”
林湛扯嘴,“要是在江城,也不至于荒废到这个时候。”
任云初开口提醒道:“可以走了,我录好了。”
大概每一个男人都有改造旧厂房的梦,但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
她爸拿下这个厂房的时候,也是满怀雄心壮志,建厂本来就投入不少,出事之后,江城的公司解散了,再加上善后工作,基本上没剩下什么钱。
清临虽然是中草药种植基地,但大多数还是外地商贩收购,本地药材加工厂并不多,政府这两年对中草药加工企业有扶持,厂子才多了几家,至于她家这个废弃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启用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宋一洲提醒她,她想要在江城立案,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要轻易曝光众鑫的电子锁。
“就算没有,你至少也要自圆其说,你找找原来你爸公司的员工,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线索,当初到新厂子的,难道就你爸和那个女销售?姓刘的这个没有一个人提起?”
任云初和盘托出,“刘庆雄原定要出差国外的,出去前他休年假,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清临出事,他和他老婆很少联系,当时这个厂子建好后,本来定了开业时间,碰上我妈生病,才搁置了,到我妈过世,前后耽误了半年时间,出事前几天,公司让一个保洁阿姨去清理厂子,我找过家政公司,那阿姨是外省的,之后辞职回老家,电话也换了。”
宋一洲顿了下,“就算没有电话,微信也没有吗?”
“没有,那时候,很多人并没有互加微信的习惯。”
“身份证知道吗?”
“不知道。”
“就算不加微信,相熟的阿姨有可能会加□□,你不妨再找一次,还有刘庆雄休假要开公司的车,就算不用申请,是不是也要打个招呼,最后和谁联系,他自己的车又去了哪里,有没有人提供一些线索。”
这一下提醒了任云初,她点头称是,“我回去马上联系,谢谢洲哥提醒。”
自己瞎琢磨总比不过有人提点,任云初觉得这一趟找宋一洲过来太正确了。
回到林湛家,宋一洲自己开车回去了。
任云初要接安安回去,卢姨说安安玩累了,在楼上睡午觉呢。
安安没人管的时候,只会疯玩,轻易不会睡觉,今天能自己上床午休,实属难得。
林湛:“她写完作业了吗?”
卢姨:“我不知道,没见她写过,今天跟几个小孩玩水枪,玩了一个上午,才回来换衣服,换完趴着就睡着了。”
任云初问:“她哪来的水枪?”
“还不是林湛给的钱,她说她给哥哥穿鞋,哥哥奖励了她八百块,哎哟,买了好几个水枪,分给小区里的小孩,她当孩子王,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
小孩还没有金钱的观念,哪能拿那么多现金,特别是安安这样的小孩,半天就造没了。
“林湛,以后你不要给她那么多钱,她留不住。”
卢姨连连点头,“可不是留不住,可大方了,说晚上还约了小朋友去零食店。”
林湛哼哼,“拿我的钱去充大方,等她醒了,我倒扣她九百。”
“……”
任云初挽上她的挎包,“那我先回去了,晚点我再过来接安安,卢姨,等她醒了让她打电话给我。”
“行,我都备好菜了,晚上你过来一起吃饭。”
她抓着挎包带子的手紧了紧,“不用了,我带她回去吃,总是这么麻烦你。”
“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又不是不用吃饭,反正今天的菜不少。”
“……真的不用。”
“啧!你看你,又不是不熟,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哎呀,做个菜有什么辛苦的!我和林湛两个人,做少了不好做,做多了吃也吃不完。”
林湛正欲往楼上去,听着这一来一往没有意义的客套话,往后转身,瞧见任云初嘴脸那点僵硬的笑,挎包带子捉那样紧,仿佛恨不能下一刻立马逃离他家。
他扬起眉,冲着卢姨,“你就不能做得不多不少,正正好么!”
卢姨:“……谁那么厉害,顿顿做得正正好。”
“做了几十年,还不能做得正正好,那是你的问题,你为难别人做什么。”
“……那不是,今天备的菜多了嘛。”
“备多了就得吃你的?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卢姨哭笑不得,“我下什么毒,我下毒。”
这几嗓子,把纠缠不休的假客套给彻底消灭了。
任云初脸颊连带着头皮,翻起一股麻感,抿了抿唇,尴尬里夹杂着一种莫名的舒坦,“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