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一周的周一。
徐槐双是一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她几乎每天都非常准时起床,六点钟准时出现在客厅吃早饭,有时候比徐成砚都醒的早。
今天却格外地异常。
徐成砚看了一会儿表,快六点二十分了,还不见徐槐双的身影。
付景随已经醒了,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季婉玉给了他一个眼神:“去叫一下双双,待会儿要出发去学校了,怎么这么晚还不下来。”
“……”付景随放下手里的水煮蛋,刚想起身,就看到徐槐双下楼了。
然后,他愣了一下。
徐槐双认真打扮了一下自己,她身上依旧穿的是榕城一中的蓝白色校服,但今天精心涂了个素颜霜,给自己扎了两个马尾辫。
还涂了个唇膏。
她本来长得就非常漂亮,稍微打扮一下就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季婉玉是最捧场的那个人,一看到徐槐双这么漂亮的下楼,马上笑着夸了一句:“双双今天很漂亮啊。”
付景随就看了两秒,低头吃水煮蛋。
“快吃饭。”徐成砚看徐槐双这张脸看了十六年,还真没看出来她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一心只想着快迟到了,让她快点吃饭。
徐槐双被徐成砚逮着摁在饭桌上,手里也被塞了一颗蛋,她剥着蛋壳,瞥了旁边的付景随一眼。
结果身旁这人只顾着低头吃蛋,一个正眼没给她。
徐槐双心想:付景随这人究竟有审美吗,她今天这么好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三两下把蛋剥了壳,把蛋吃了。
付景随先把早餐吃了,单肩背着包出门,徐槐双库库干掉剩下半碗粥,跟在他身后出门。
她在玄关处换鞋,付景随和往常一样,在门口等着她。
徐槐双穿好鞋出门,看到他在门口等,有些惊喜,没想到今天他还会等她,她背着包跟他并排走。
两个人穿过长长的风眠小巷,一路沉默。
付景随递过来一瓶热牛奶。
季婉玉早上跟他说的,要他不要太跟她计较,还说什么就算他再不适应突然多了他一个妹妹,那也是既定事实。
季婉玉还说她和徐成砚以后百分百会结婚,没有例外。
即使付景随再不适应,也要努力跟她打好关系。
这瓶牛奶是示好的节奏。
徐槐双把牛奶接了过来,“你气消了?”
“我其实早就不生你气了。”实际上付景随压根没生气,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别扭。
徐槐双问:“那你周末还不理我?”
付景随也不知道周末他在别扭什么。
不过现在他想通了,总之季婉玉说的不错,他要是觉得最近和徐槐双交往过于密切,觉得不太自在,注意一下就行了,没必要冷战。
他只要以后注意跟她保持距离就行了。
一阵穿堂风掠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
付景随下意识地往徐槐双那边靠了半步,想为她挡一下风,随即身体一僵,又迅速地、不着痕迹地拉回了原来的距离。
这个细微的撤退,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见他不说话,徐槐双又吐槽了一句:“你是小气鬼吗,因为一碗烤脑花生我两天气。”
“徐槐双,”他停下脚步,眼睛看着别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天……我气的不是脑花。”
“那是什么?”她追问。
付景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算了。你就当是吧。”他说着话,抬脚继续往前走,步伐加快。
徐槐双愣在原地,看着他突然加快的背影,一股无名火混着委屈猛地窜上来。
她小跑两步追上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付景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讨厌我?还是觉得我这个‘妹妹’哪里不够好,让你不满意了?”
付景随听到她这么说,偏头看过来一眼。
徐槐双却没看他,自顾自地说着话:“虽然说我跟你不是亲生的,我这个人吧有很多缺点,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但是付景随,我也一样,接受一个陌生人当我哥,我也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我们现在都在互相磨合,你以后不要莫名其妙生气行吗。”
冷战的这两天里,徐槐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思考。
那天在气头上,徐槐双会下意识觉得他小气,但仔细想想,相处这一个月来,他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
所以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跟柳佳音分析过后,徐槐双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她觉得——
付景随就是单纯觉得她不够好,达不到他预期里“妹妹”的标准,无论外貌也好,性格也好,总会有哪里与他心里的预设有出入。
他一直没有完全接受她。
“烤脑花”事件只是一个矛盾爆发的引火索。
所以她想借着这个机会说——
就算你觉得接受不了我,那也没办法,我就是我,你接受不接受我以后都是你妹。
你觉得我不够好,我还觉得你一般呢!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OK?
付景随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也知道他误解了他觉得别扭的点。
他倒真没觉得她哪里不好。
只不过她明显在某方面还没“开窍”,付景随懒得解释,他干脆直接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先道了歉:“对不起,那天是我的错。”
徐槐双猛地一噎,没想到他会道歉。
她快速眨了眨眼:“没事,我这个人最大的有点就是大度,原谅你了。”
两人等车,乘车,一起走进校园。
他们又重新“和好”了,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至少徐槐双是这么乐观的想的。
徐槐双先进班里,他从校门开始,就刻意跟她保持距离,离她有好几米远,后一步进教室。
榕城一中七点十分早自习,徐槐双作为班长,需要维持自习课的秩序。
她坐在讲台上写作业,偶尔扫视台下有没有人说小话,开小差或者睡觉之类的“违纪行为”。
已经开学这么久,每次看到徐槐双坐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维持秩序,付景随都非常不习惯——他觉得总有一种熟人装逼的感觉。
虽然徐槐双对他来说,压根算不上“熟人”。
付景随回到班上,掏出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听到前桌的两个男生用气音小声说着话,如果不是认真听压根听不到。
付景随对听人八卦这种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奈何说闲话的两个人离他太近,他多多少少也听得进去一些。
“徐槐双这么漂亮的吗今天,化妆了吧?”
“她一直很漂亮啊,不化妆也漂亮。”
“今天还扎两个小辫子,从没见过她扎过辫子。”
两人还想说什么,付景随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吵得压根背不进去英语单词,他刚准备踢一下前桌的凳子,示意别吵,徐槐双先一步飞了一个眼刀过去给那两个男生。
徐槐双的唇形非常漂亮,唇峰很高,不笑的时候有点冷,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有威慑力。
那两个男生不说话了。
四周安安静静,付景随却觉得自己依旧还是背不进单词。
他怀疑是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课间的时候准备出走廊吹吹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清醒。
但他从后门走出走廊的时候,走廊也有不少男同学肩并肩靠在走廊旁,在吹风聊天。
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像徐槐双这种闲不下来的性格,课间十分钟是绝对不会乖乖待在教室的,她捧着个水杯准备到隔壁水房装水。
付景随靠在走廊墙上,任由秋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和衣服,就看到徐槐双从前门走出来去水房。
她手里握着个水杯,从他面前经过。
不可避免的,他瞥了她一眼。
她倒是没看他,因为她正一边埋头往水房走,一边毫无影响地低头拆着手里优乐美奶茶冲剂的包装袋。
本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在同个学校同个班上学,还能够不遇见还是怎么样。
主要是付景随身旁的几个男生看到徐槐双经过时,突然兴奋起来。
其中有个男生瞥见徐槐双走过,忽然恶作剧似的大叫一声:“徐槐双!”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声,把徐槐双吓个不轻,她拍着胸口,惊魂甫定地回过头,看到一帮人站在那里放声大笑,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朝着这边骂了一句:“李威,有病吧你!”
那个叫做“李威”的男生一听,笑得更欢了,他旁边的男生还碰了碰李威的胳膊,说了一句:“她骂你。”
李威满不在意,又扬声问了一句:“班长你去哪。”
徐槐双对李威的明知故问有些无语,没好气的说:“我去装热水啊,你眼瞎?”
付景随听不下去,偏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男生。
李威。
他认出来,刚开学的那天,徐槐双带他去男生宿舍的时候,也是他半路窜出来喊了一声徐槐双。
付景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都是男生,谁看不出来李威对徐槐双是什么小心思?
但徐槐双倒是半点看不出来,还只觉得刚才李威是故意跟她找茬,她在这方面的确是有够愚钝的。
付景随的视线又落到徐槐双身上,殊不知她此时也看了过来。
她看到了他。
付景随手插裤袋,一条腿撑着墙壁,英俊侧脸衔接着榕城瓦蓝碧蓝的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靠……
怎么感觉这人在家和在学校里两模两样的,在学校的时候总感觉帅非常多。
装什么帅啊,徐槐双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下课十分钟还要专门在教室走廊外边摆个pose。
想着两个人曾经约定好的在班上装不熟,于是她扭头进了水房。
付景随觉得这个风越吹越烦,直接走进教室。
-
上午有一节课是班主任冯玉清的课。
她今年三十八岁,教物理,身材瘦削,总是挺直脊梁,梳着一丝不乱的马尾或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清秀,但极少有笑容。
班里的学生都特别怕她。
冯玉清的物理课下课之后,她还占用了两分钟的课后时间宣布了两个消息,并且喂了一会儿鸡汤。
两个消息对于大部分的学生来说自然一个是坏消息,另外一个是好消息。
现在是十月底。
十一月初是高二年级的期中考试。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是秋季运动会。
这两个消息宣布下来,教室里又是哀嚎又是欢呼地,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你们先好好复习,运动会也可以着手报名了,想参加运动会项目的,可以到体委李威报名,好了下课。”冯玉清说完,班级里有几个学生冲去上厕所,还有的在议论期中考,部分在趴桌补觉。
李威拿着本子和笔,一溜烟跑到徐槐双的座位旁边,在跟她说什么话。
徐槐双摇了摇头。
李威还在那里吊儿郎当地笑,跟着徐槐双说了好一会儿话,上课铃响了才恋恋不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下午的时候,不少男生去找李威报名,唯独空出一个男子千米跑。
历年来女子八百米和男子千米都是很难拉得到人的项目。
李威过来找付景随。
“付景随,你要不要报个男子千米?”
付景随对李威这个男生没半点好感,他也不知道这偏见从何而来,总之今天看他非常不顺眼。
他眼皮都懒得掀,懒懒散散地:“不感兴趣。”
李威“啧”了一声,见付景随前桌男生不在,直接一屁股坐在他座位上了,正打算动用嘴皮子好好“劝说”他报名的。
结果付景随抓了一本书盖脸上睡觉了。
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半个字也不愿意跟他多说。
见他这副样子,李威也没办法,总不能礼物死皮赖脸地求着他报名吧,这么吃了一顿闭门羹,只好转身离开。
付景随在北川的时候,陈瑞评价过他,
——付景随这人,其实看起来对谁都客客气气,其实很难交心的。
他跟徐槐双非常不一样。
徐槐双对谁都能够聊几句,朋友众多,人缘特好。
付景随身边的朋友只有几个。
来到榕城这么久时间了,还没有一个人敢说和他交上了朋友。
上课下课吃饭写作业,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除了放学后和徐槐双一起回家。
说他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么?也并不是,完全就是懒得交朋友,边界感特强。
如果不是徐槐双跟他之间有这层关系在,说不定也没那么快跟他熟悉。
所以此时他就算真不想报名运动会项目,也没谁会敢说什么。
这天傍晚,徐槐双出了校门,走到校外那棵树下时,付景随果然在哪里等着她。
她这人不太记仇,既然付景随早上主动跟她说了和好,她就完全不记得周末跟他冷战过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笑嘻嘻地跑到他身边,问他:“你这次考试有信心吗?”
“还行吧。”
“每次问你问题,不是‘还行’就是‘还好’,这相当于问你是or不是,你回答我or。”徐槐双吐槽他,“有没有人说过,跟你说话有时候很累?”
付景随回答:“我刚来榕城,不知道你们学校的生源怎么样,要考过一次才知道我的成绩在什么水平。”
“也是。”徐槐双扯着书包带,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他,“对了,我生日在11月24号。”
“所以?”
“那天是周六。”
“然后?”
然后你个头,她提醒到这里了,他还装傻那也没办法。
反正付景随送不送生日礼物也没啥,她都能够接受,只不过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能收到礼物的。
只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天我朋友回来我家开party,我每年生日都很多人一起过,你那天也可以参加。”
“多少人?”
“也没多少,”徐槐双想了想:“大概十个左右吧。”
说完,徐槐双偏过头:“那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傍晚的秋风吹过来。街道两边的的黄桷树树叶吹得沙沙响,偶尔会有一两片红透的叶子离开树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傍晚夕阳熹微的晃打过来,睫毛在直挺的鼻梁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付景随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只给了个模糊的回答:“你生日那天距离现在有一个多月,现在说这件事还早着呢。”
“不管早还是晚,”徐槐双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这种事不是很容易回答吗?”
“而且我不认识你那些朋友。”付景随给了回答。
这话听进耳朵里,总觉得这是拒绝的意思。
徐槐双抓了抓下巴,又继续主动:“这你不用担心,我那些朋友,其实很好说话的,我瞧着你这段时间在学校独来独往,都没交到什么朋友。”
付景随犹豫了一会儿,眼神中有瞬间的动摇,甚至差点脱口而出“好”,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人多太吵。”他最终吐出这几个字。
这还不算拒绝?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徐槐双恍惚了一下。
他们现在真的和好了吗?
怎么感觉……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
徐槐双也并不是傻子,她能够感觉得到付景随现在虽然还搭理她,但是似有若无又在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接受跟她“友好”相处,但又不愿意跟她走太近。
都说事在人为。
可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好不好,也不是靠一个人努力就有用的。
她已经那么努力维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付景随要是死活不配合,那她也没办法。
徐槐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觉得漂亮性格好,直率又开朗,简直就是完美无缺,想要跟她交朋友的数也数不过来。
她都已经这样好了,如果还是没达到付景随对“继妹”的要求。
那绝对是他要求太高。
而且眼光不太好。
徐槐双也懒得多说了:“那随你吧。”
他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着并排回家。
徐槐双后知后觉,这一路下来,好像都是她在主动找话题。
只要她不主动,他就不说话。
这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谁稀罕跟他打好关系?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和睦一些嘛!
徐槐双回到家,把书包甩沙发上。
心想管它呢,她该怎么干依旧怎么干。
付景随到底接不接受她这个“妹”,她管它的,她才不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