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谢澜的背影从姜照影眼中消失,她的心跳才归于平静。
她想问他去宫中作何,可想到昨晚谢澜因自己过问他和安平公主的事生气,她便作罢了。
这时春夏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姜照影唇边的红痕,还有隐隐的血迹,她道:“少夫人,你嘴怎么了?”
姜照影后知后觉感受到唇瓣传来的痛麻感,遮掩道:“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已上了药。”
春夏听姜照影这般说,也就没追问,只将方才从听沁院听来的消息告诉给她:“听说大人要给公主当老师了,教授六艺。”
“什么?”姜照影拿着锦帕擦拭嘴角的手一顿。
*
谢澜宿在皇宫第三日,姜照影因心神不宁,服侍安氏时,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茶盏,好在水不烫,只是茶盏碎了,人并未受伤。
安氏冷笑道:“果然是乡野来的,上不得台面,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姜照影没有理会安氏的讥讽,蹲身拾捡地上的碎瓷。突然有丫鬟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了。
安氏敛起冷笑,起身问仆从:“是谁来了?”
仆从答道:“说是皇后身边的卢嬷嬷。”
安氏听后忙迎了出去,走时还不忘让姜照影赶紧将地上整理干净,让卢嬷嬷看到了成何体统。
不多时,安氏领了一妇人进了正堂,此时姜照影才收拾完地上的碎瓷,正要出门,不防和那妇人迎面碰上。
来谢家快一载,姜照影已熟知高门大户中的礼节,她垂首对卢嬷嬷屈膝行礼。
安氏蹙眉道:“你还不快离开,在这里碍眼。”
姜照影巴不得离开,抬脚就走,却被身侧卢嬷嬷唤住。
姜照影见此只得折回来,笑脸相迎看着她。
安氏只怕是姜照影冲撞了卢嬷嬷,出言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不懂规矩,卢嬷嬷大人有大量……”
安氏自然不是为姜照影说话,她是担心姜照影得罪卢嬷嬷,连累谢家,是以才会这般说。
不想,卢嬷嬷无视她的话,直直看着姜照影,好似要把姜照影看出个洞来
直到安氏在一旁唤她,她才回过神,继而道:“这女郎便是谢大人的娘子?”
安氏横看了姜照影一眼,不情愿答道:“她是文钦的正头娘子,二人去岁成的婚,如今快一载了。”
姜照影见卢嬷嬷无话同自己说,于是对安氏道:“母亲这里若用不着儿媳,儿媳便告退了。”
双手叠在身前,低眉恭顺,说话时轻言慢语,俨然一副听话的好儿媳的模样。
安氏见此,也不好苛责,冷着脸对她道:“既如此,那你便退下吧。”
这时卢嬷嬷却出言阻止姜照影离开,对她道:“我此番正是来找少夫人的。”
看着安氏和姜照影不明所以的眼神,卢嬷嬷继续道:“近来皇后身子有恙,食不香,睡不安,我想请少夫人随我去宫中一趟。”
安氏接过话:“皇后不适,为何不请太医前去诊看,找她作何?”
安氏说着朝姜照影看了一眼,不屑道:“她乡野之人,若冲撞了皇后……”
卢嬷嬷听安氏左一句乡野之人,右一句乡野之人,眸色暗了又暗,最后冷声道:“上巳那日夫人带去宫中的糕点皇后吃了,说好吃,是以让我来寻少夫人入宫。”
安氏见卢嬷嬷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问她道:“需要她入宫几日?”
卢嬷嬷看了眼姜照影对她笑道:“直到皇后病好为止。”
*
这是姜照影第二次进宫,对比第一次进宫时的欣喜,这次姜照影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她从未见过皇后,只怕自己礼节不周冲撞了皇后。
怀着这份忐忑,姜照影随卢嬷嬷进了皇后的宫殿,此时皇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姜照影上前跪下,卢嬷嬷则走到皇后身侧,对她小声道:“娘娘,奴婢将人带来了。”
皇后闻声掀起眼皮,她接过卢嬷嬷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去看眼前跪着的姜照影。
随着眼前人影一点点清晰起来,她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好在卢嬷嬷眼疾手快接住。
姜照影见皇后这般,只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以赶紧垂首问安。
却听皇后道:“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你。”
听出皇后言语中的迫切,姜照影只能照做。
皇后的眼眸落在姜照影脸上,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姜照影抿唇,耐着不适由皇后打量。
过了片刻,灼人的目光才缓缓停下,皇后叹了口气道:“你下去吧,将那日所做的云片糕再给本宫做些。”
姜照影应诺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卢嬷嬷出言将她唤住,只见卢嬷嬷手中拿着姜照影自小便挂在身上的香囊,对她道:“少夫人有东西落下了。”
姜照影接过香囊,然后随宫人离开了。
“娘娘也觉的这女郎像公主是不是?”卢嬷嬷对皇后道:“奴婢方才去谢家时,也是吓了一跳,这也太像了些。”
皇后知道卢嬷嬷口中的公主不是现在的安平,而是幼时的安平。
方才那女郎无论是模样还是举止,都似幼时的安平。
皇后还记得安平五岁那年,来她寝殿玩,不小心打碎了汝窑花瓶那次。
她罚她跪在殿前,安平照做。
皇帝听闻消息,急忙赶来,要将安平抱起,皇后不允,二人争吵了几句。
安平知是自己做错了事,赶忙垂首,瓮声瓮气道:“母后万福,是孩儿的错。”
想起这些,皇后又红了眼眶,分明安平就在自己身边,可她时常怀念幼时的安平,梦里也都是她的身影。
是以在见到姜照影那刻,她的反应才会那般大。
皇后抬眼看着门外,不远处便是谢澜教习安平公主的尚文阁,为保安静,阁中未派人把守。
安平的心思,皇后如何不知。
近水楼台先得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发生了什么,他谢澜再是不愿娶安平,也由不得他。
皇后本想放手不管,卢嬷嬷却是对她道:“如此这般对谢少夫人太不公了些。”
卢嬷嬷自幼随在她身边,两人面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卢嬷嬷在她面前常是直言不讳。
“那该如何呢?”皇后问卢嬷嬷。
卢嬷嬷道:“将谢少夫人也接进宫中,至于旁的,就看他们三人之间的缘分吧。”
起初皇后有些不愿,她担心安平受委屈。
却又拗不过卢嬷嬷,只得将姜照影以照顾她的名义接入宫中。
自见了姜照影,皇后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决定有多荒唐,若不是卢嬷嬷再三要将人接入宫,后面若酿成大错,姜照影该多伤心。
皇后缓声对卢嬷嬷道:“或许你是对的,本宫不能太自私。”
*
宫人领姜照影去了皇后给她安排的寝屋后,便离开了
一日的奔波,她浑身酸疼,放下包袱,倒头躺在床上,闭眼休憩时,脑中却满是皇后看她时的眼神。
不可思议的,炽烈的,欣喜的,然后悄无声息落下。
好似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姜照影从香囊中拿出银铃高举在眼前,看着摇晃的银铃,她才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谢澜产生的幻觉。
她真的入宫了,且此刻正躺在宫中的床榻上。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看见谢澜了?想到这里,她周身的疲惫全无,眸光也亮了几分。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道:“少夫人,你在屋中吗?”
姜照影听出是卢嬷嬷的声音,赶紧回道:“在……在的。”
她下榻开门,问卢嬷嬷:“是皇后有事找我吗?”
卢嬷嬷看着眼前往香囊里塞东西的姜照影,笑道:“少夫人饿吗?”
姜照影本想说不饿,她带了糕点,饿了可以吃,可肚子先她一步回答了卢嬷嬷。
姜照影讪讪地不敢去看卢嬷嬷。
看着眼前可爱的女郎,卢嬷嬷笑容更甚,携着姜照影的手对她道:“走,嬷嬷带你去吃东西。”
皇宫很大,只是一个御花园便走了许久,她们穿过花园来到一处阁楼前,阁楼外无人把守,里面传来女郎的笑声。
姜照影循声望去,在二楼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玄色绣金纹澜袍,发束金冠,此刻正拿着书卷给坐着的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郎讲解。
女郎似乎不懂,起身来到他身边,手指着书上的字,眼睛却是一刻不离地看着谢澜。
二人挨得极近,衣袍交叠在一处,好似住在天宫的神仙眷侣。
卢嬷嬷见姜照影愣神,问她:“你在看什么?”
姜照影收回视线,道:“没看什么,不过是有些好奇那楼中是何人罢了。”
她说着随卢嬷嬷去了慈宁宫后厨,后面的日子,她就要在这里给皇后娘娘准备吃食了。
安平公主察出谢澜的异样,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看到一片烟红色的袍角。
她从谢澜手中抽走书卷,随手丢在身后的几案上,然后看着他道:“谢大人当真要这般对本宫?”
谢澜面无表情,眸中却满含厌恶看着她道:“若公主觉得本官教的不好,大可换他人。”
他说完,转身下楼,离开了尚文阁。
安平公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气之下撕碎了几案上的书卷。
“你真对他动了情?”
一道男声从安平公主背后传来,不难听出他言语中的嫉妒。
见安平不答,他继续道:“她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