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皇宫第二日,姜照影随宫人来了御膳房。
御膳房被单独分出一块给姜照影用,在皇宫的这些时日,她只用负责皇后的吃食。
姜照影站在窗边,看向不远处尚文阁的二楼出神。
一旁的宫女对她道:“谢少夫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姜照影回神,朝那宫女看了一眼,发现这宫女并不是昨日皇后派给自己的人。
她奇道:“梦蝶呢?”
宫女回道:“梦蝶身子不适,卢嬷嬷便派了奴婢来。”
“你叫什么名字?”
“绿倚。”
姜照影记下她的名字,对她道:“绿倚,你去帮我取些黑芝麻过来。”
皇后想吃云片糕点,黑芝麻不能少。
绿倚领命去了库房。
姜照影则拿起案板上白萝卜,去皮,切块,她要做一道萝卜肉丸汤。
皇后近来食不下咽,是脏腑不通,这白萝卜是补液生津,通肠顺气之物,对她的病症是有些好处的。
姜照影切着萝卜,抬眼却看到了谢澜,此时他在教安平公主射箭。
他独喜暗色,一身绀紫色绣云纹澜袍,衬托着他严肃又神秘,发上玄色缎带随风而起,略过他冷若冰霜的脸颊,叫他看上去,淡漠疏离。
修长的手指放开箭羽,姜照影似乎听到了长空撕裂的声音,下一刻箭羽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站在一旁的安平公主,拍手叫好,行动间,似一只灵动的百灵鸟,活泼张扬,她上前去拉谢澜的衣袖,不知说了些什么,谢澜便将她拢在怀中,教她射箭。
姜照影一时失神,不防割伤手指,好在伤口不深,很快止住了血。
这时,绿倚拿了一包芝麻走过来对她道:“谢少夫人,黑芝麻没有了,只有这白色的芝麻。”
姜照影接过芝麻道:“白色也行,炒熟后也可以用。”
眼见快到晌午,她得赶快准备皇后的午膳,至于旁的事她没有时间多想。
翻炒过后的白芝麻变成褐色,姜照影取出蒸笼中的糕点,将芝麻洒上去,糕点散发的桂花香同芝麻的香气撞在一处,异常诱人。
待糕点冷却一些后,她取出石钵中的白色粉末洒在上面。
白色粉末似冬日白雪,晶莹剔透。
绿倚问她:“少夫人放得是什么?”
“糖霜。”姜照影没有看她,而是忙着团肉丸。
“糖霜?”
“这是我取的名字,实则不过是将细糖再次碾碎而已,这样吃起来,不会太甜,同时保留了糖香。”
姜照影不吝啬同旁人分享自己独创的秘方,只要有人问,她便会毫无隐瞒,如实道来。
绿倚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过多请教姜照影厨艺之事。
姜照影则一直盯着炉中火候,担心火太旺,肉质会老。
终于在水沸腾,肉丸子从淡红色变成白色时,姜照影灭了炉中的火,然后解开瓷瓮的盖子,往里面放了两勺油。
一切做完后,姜照影拍了拍手道:“大功告成。”
*
经过尚文阁时,姜照影不觉放慢脚步,她侧首往院中看了一眼,此时谢澜正握着安平公主的手,教她如何瞄准靶心。
安平公主半倚在谢澜胸口,谢澜将她圈在怀中,他道:“再往左一些。”
安平手举得有些累了,娇嗔道:“谢大人,本宫手腕疼,帮我捏捏。”
言语亲昵中,不失娇媚。
姜照影屏住呼吸,想听谢澜如何作答。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将她唤住。
是安平公主跑出来,她走到姜照影跟前道:“谢少夫人,果然是你。”
姜照影抬眼看去,同谢澜的视线撞在一处,他站在院中,并未出来,他只是冷冷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旁人都知她是他谢澜的夫人,而他谢澜在面对他时,冷漠得似不认识她般。
这一刻,一股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特别是在面对安平公主时。
姜照影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极其尴尬,自己的夫君同旁的女子亲昵,她却只能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
还要靠旁人提起,她才敢面对自己是谢澜妻子的身份。
想到这里,姜照影朝安平公主福了一礼后,便匆忙离开尚文阁,往皇后寝殿而去。
*
皇后难得将午膳吃完,卢嬷嬷喂她吃下一粒消食丸后才服侍她躺下,然后道:“这谢少夫人当真有些本事,方才娘娘用午膳时,奴婢闻着那菜香肚子也饿了。”
皇后笑道:“想来这银坠是有些说法的。”
她说着,将坠子从衣领中拿出来,对卢嬷嬷道:“释能高僧说带上这坠子能遇到有缘之人,想来这谢丫头便是她的有缘人。”
卢嬷嬷道:“可不是吗,这丫头奴婢是越看越喜欢,这样的模样心性,叫谁看了不喜欢呢。”
皇后颔首,道:“去把谢丫头叫来,本宫有东西要给她。”
卢嬷嬷领命出去,将候在殿外的姜照影领去皇后的寝屋。
皇后将她叫来近前,看着姜照影纯质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
皇后虽没有说话,可她眸中却写满了情绪。
怜惜,伤怀,还有姜照影看不懂的情绪,一种好似能融化冰川的暖意。
这眼神,姜照影在养母眼中看过。
养母流连之际,亦是这般抚摸着她的头,眼中充满暖意。
她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似乎对她极其不舍。
可姜照影明白,养母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真正的姜照影。
幼时溺死水中的姜照影。
后来养父母捡到她,她便用了这名字,成了姜照影的替身。
卢嬷嬷见娘娘这般,出声唤她:“娘娘。”
皇后这才回过神,用锦帕压了压眼角,才抬眼笑看着姜照影道:“本宫叫你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姜照影不明所以看向卢嬷嬷。
卢嬷嬷只当姜照影胆小,安慰她道:“谢少夫人放心,娘娘是喜欢你。”
只见皇后从木盒中拿出一件掐丝金镶翠玉流苏簪,玉质莹润饱满,金色黄中带红,是乃上品。
饶是姜照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她跪在地上,道:“皇后此物太过贵重,臣妇不能要。”
皇后将她扶起,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对她道:“这是本宫陪嫁之物,本该在安平及笄时送给她的,可她不想要,本宫用又不适宜,是以拿来送给你,望你不要介怀才是。”
这簪子是皇后及笄时,她母亲送给她的,让她以后传给自己的女儿。
皇后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她只有安平一个女儿,簪子自然是给她的。
可安平及笄那日,皇后犹豫了,看着手中的流苏簪,她关上了木盒,给了安平别的东西,以做及笄礼。
不待姜照影推辞,皇后已将流苏簪插在姜照影发间。
流苏晃动,在光下泛着银辉。
女郎杏眸圆睁,单纯又娇憨。
她看着皇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卢嬷嬷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
*
姜照影回屋后,便躺下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只有五岁,穿着锦衣华服,跪在阶下,一旁的卢嬷嬷心疼的替她揉膝,对她道:“殿下,再忍忍,娘娘气消了,她便不会罚你了。”
这时皇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同一个男子在争吵。
皇后道:“她这般倔强的性子就是随了你,我只是想让她认个错。”
那人道:“一个花瓶而已,至于吗?”
那人说着,朝她走来,将她抱起,对她道:“婷婷不怕,父皇护着你。”
姜照影努力去看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突然,一声敲门声传来,姜照影从梦中惊醒,看着屋中漆黑一片,她才发现自己睡过头。
外面之人见她不答,道:“是我,谢澜,你在屋中吗?”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里打开。
女郎看着他,眸中清亮如水,她笑道:“我方才睡过头了,所以……”
“无妨。”谢澜面无表情道。
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倒映着月光,姜照影抬眼去看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让我进去坐坐?”谢澜看着她漆黑的背后道。
姜照影这才想起将人请进屋。
烛火点燃,他的脸庞一点点清晰,狭长的凤眸正一瞬不瞬盯看着她。
姜照影垂首不去看他,却听他道:“把手拿来。”
“什么?”姜照影问他。
“你受伤的手。”谢澜冰冷的声线中,似乎有些不耐。
姜照影这才想起白日自己手受伤的事。
她道:“没事,不疼的……”
她话未说完,见谢澜眸色愈冷,她只得将受伤的左手递给去。
谢澜去取她指上包裹的锦布时,听她轻哼了声。
“很疼?”他问。
姜照影抿唇摇头,显然心口不一。
谢澜没有继续追问,他取下锦布,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出现在他眼前。
他从袖中取出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口上。
痛中带着痒意,从她指腹传来,姜照影往回收了收手,手腕却被谢澜扣住。
他轻吹她的指腹,帮她缓解痛感。
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暗影,姜照影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能感受他对自己的在意。
她不觉笑道:“大人,你人真好。”
谢澜抬眼去看她,女郎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笑起来极其好看,似初春暖人的阳光。
谢澜眸光流转,继而握拳抵唇轻咳道:“你的伤处理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就要起身,衣袖却被姜照影拉住,她问他:“大人明日过来吗?”
谢澜没有回答,只是对她道:“你下次做事时小心些,不要又弄伤了手。”
上次在他书房被烫伤,这次又叫刀伤了,真是个小马虎,不叫人省心。
看着谢澜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姜照影托腮笑起来。
原来,他并不是全然不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