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了狩猎别墅短暂的平静之中。塞西莉亚嬷嬷的死讯让伊莎贝拉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那位始终试图在风暴中维持秩序的院长,最终未能幸免。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巡察使莫里斯”这个名字,以及他正在“追查离开的修女”的行动。
“莫里斯神父……”爱德华沉吟着,眉头紧锁,他挥手让侍从退下,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我听说过他。一个以……呃,以‘坚定’著称的人,尤其在维护教规方面。”他的措辞谨慎,但伊莎贝拉能听出其中的隐忧。所谓的“坚定”,在如今的情势下,往往意味着严苛与不近人情。
艾莉诺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小手紧张地抓住哥哥的衣袖。“他在找伊莎贝拉修女吗?为什么?她救了我……”
伊莎贝拉沉默着,心乱如麻。她离开修道院,虽是塞西莉亚嬷嬷最后默许下的求生之举,但在教规森严的巡察使眼中,这无疑是一种逃离,是对誓言的背叛。尤其是,她是跟随一位世俗贵族男子离开的。玛格丽特的狂热是显性的火焰,而她此刻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或许就是隐秘的污点。莫里斯神父的追查,像一道来自过去的阴影,紧紧追蹑着她刚刚窥见一丝光亮的脚步。
“他不会知道你跟我在一……”爱德华试图安慰,但话未说完,他自己也摇了摇头。修道院侧门前的混乱中,目睹他接走伊莎贝拉的修女和村民不在少数,消息走漏是迟早的事。
“爱德华大人,”伊莎贝拉抬起头,榛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我……我不能连累您和艾莉诺小姐。或许我该……”
“你哪里也不准去。”爱德华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碧蓝的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温柔或惊艳,而是一种属于贵族和战士的决断力。“塞西莉亚嬷嬷解除义务的决定,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你并非私自潜逃。而且,你现在是艾莉诺的医生,她的康复离不开你。这就是你留在这里最正当的理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至于莫里斯神父……他首要处理的是修道院的烂摊子,暂时还无暇精确追踪每一个离开的修女。但这意味着,我们返回威斯敏斯特的计划必须提前,并且要更谨慎。”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你说过,去威斯敏斯特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以后’已经到了。在那里,有我家族的庇护,有更好的医疗资源。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在莫里斯神父的视线之外,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圣巴塞洛缪医院……或许正是上帝的指引。”
伊莎贝拉看着床上气息仍弱的艾莉诺,看着爱德华眼中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再想到那位如同阴影般迫近的巡察使,她知道,自己其实别无选择。返回修道院等同送死,独自流浪更是绝路。爱德华提供的,是一条危机四伏,却也是唯一可能通向生路与新生的道路。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彷徨压入心底,那份在药圃和病榻前磨练出的坚韧再次浮现。“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声音却异常稳定,“我会继续照顾艾莉诺小姐,直到她康复。然后……我跟你去威斯敏斯特。”
爱德华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他点了点头:“好。我们等艾莉诺情况再稳定一些,能承受旅途劳顿就立刻出发。在此之前,你们就留在这里,不要外出。我会加派人手守卫别墅。”
接下来的几天,伊莎贝拉全心投入对艾莉诺的调理。女孩的身体以令人欣慰的速度恢复着,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而伊莎贝拉自己,则在这种专注的工作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威胁。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交织着玛格丽特狂热的眼神、塞西莉亚嬷嬷临终前的面容,以及一个模糊不清、身着黑袍的巡察使的身影。
她取出那个银质圣物盒,在月光下凝视。它不再是林间悸动的象征,而成了一个沉重的信物,连接着一段无法割舍的过去,和一个吉凶未卜的未来。去往威斯敏斯特,不仅仅是逃离瘟疫和追查,更是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她这个曾经的修女,将如何在那座权力与疾病交织的都城里,以新的身份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