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的身体状况允许旅行时,秋意已深,落叶铺满了林间小径,像一条条金黄与赭红交织的地毯。出发的清晨,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舍弃了华丽的马车,改用一辆外观朴素的带篷马车,爱德华和几名最信赖的、全副武装的侍从骑马护卫。伊莎贝拉换上了侍女准备的普通深灰色羊毛长裙,外罩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随行照顾小姐的家庭女教师或医者,与修女的身份相去甚远。
艾莉诺被厚厚的毯子包裹着,靠在伊莎贝拉身边,马车颠簸前行,女孩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伊莎贝拉则清醒地听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每一次看到远处出现人影,或是经过村庄、路口,她的心都会下意识地收紧。
旅途所见,比巴克法斯特的惨状更为触目惊心。荒芜的田地里杂草丛生,许多农舍门户大开,寂静无声,仿佛被主人遗弃。偶尔能看到路边新堆起的土坟,木头十字架歪斜地插着,乌鸦在其上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啼叫。有一次,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行,因为主路上横着一辆废弃的运尸车,上面覆盖着肮脏的布幔,散发着隐约的腐臭。
“瘟疫已经蔓延到了都城附近,”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爱德华面色凝重地对伊莎贝拉低语,“威斯敏斯特的情况也不会乐观。教会和市政官员试图维持秩序,但恐慌和死亡无处不在。”
伊莎贝拉沉默地点点头。她注意到爱德华的侍从们在外出取水或探路时,都会用布巾浸过醋掩住口鼻,回来时也会用清水反复洗手。她将自己准备的、混合了芸香和薰衣草的香包分发给每一个人,尽管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但人们接过时,眼中都带着感激。
旅途的艰辛和沿途的死亡景象,冲淡了离开修道院时那份隐秘的悸动。现实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伊莎贝拉更多地沉浸在对草药的整理和思考中,她仔细观察着路边尚未完全枯萎的植物,在心中默默记下它们的种类和可能用途。这种基于知识和实践的习惯,是她在这片末日景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爱德华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疏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与她谈论信仰或未来,而是更多地与她讨论艾莉诺的病情,或者请教她一些草药知识。他的尊重和务实,让伊莎贝拉感到一丝安心。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无法赶到预定的驿站,只能在一座废弃的磨坊里暂避。侍从们生起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潮湿。伊莎贝拉小心地照料着艾莉诺,确保她不受风寒。女孩在火光下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因噩梦而啜泣。
爱德华坐在火堆的另一侧,擦拭着他的佩剑。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害怕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风雨声和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伊莎贝拉抬起头,兜帽滑落些许,露出她疲惫却沉静的侧脸。“害怕,”她诚实地回答,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但更多的是……不确定。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威斯敏斯特是一座石头与欲望砌成的城市,”爱德华的声音低沉,“那里有最虔诚的祈祷,也有最肮脏的交易;有最高明的医术,也有最彻底的绝望。它本身就是一场瘟疫,一场考验。”他抬起眼,看向她,“但你不一样,伊莎贝拉。你的手能带来生机,这在如今,比任何黄金或祈祷都更珍贵。”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伊莎贝拉没有回应,只是将艾莉诺身上的毯子掖得更紧了些。
风雨声中,废弃的磨坊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伊莎贝拉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心中却因爱德华的话,悄然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勇气。或许,在前方那座巨大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城市里,她这双习惯于泥土和草药的手,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道路依然漫长,但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