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

    县衙书房里,烛火摇曳,一群人围在铺满图纸和算筹的桌案前。

    霍宵晴埋头苦写,虽然确定好了坝址,但真正的重担却不曾卸下。她在一旁的草稿上勾勒着库区周边的植被恢复示意图,标注着需要补种的树种,以及鱼类洄游通道的初步构想。

    “库岸需固土防冲刷,淹没线以上的植被要尽量保留……”

    她根据水文记录和设定的防洪标准,反复核算着坝高。“若坝高定为三十六丈,回水长度将达一百一十六里,淹没面积约五万亩……涉及湖上乡、金石村、白岩村……一都镇部分区域……需迁移户籍初步估算约七千户、三万三千余人……”

    霍宵晴列出清单:“清基、开挖、石料开采、运输、夯筑……仅是主体坝身,土石方量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核对匠人名册的黄滨:“黄滨,现有登记在册的熟练石匠、木匠、泥水匠共有多少?”

    黄滨给出了一个不高的数字。

    “我们至少还需要征调上千青壮劳力,这还不算后续的运输、后勤。”

    他们需要招大量的劳动力……

    霍宵晴用笔圈出舆图上的几个点:“要动工还必须先修路!从鬼哭涧到石料场,再到主要聚居区,必须拓宽平整,确保车马和重型器械能通行。”

    杨婉兰接过话头,她面前是户籍册和算盘:“移民范围要尽快精确划定,公告需及早张贴,让百姓有所准备。招工告示也要同步进行,工钱待遇需明确,才能吸引劳力。”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嬷嬷端着点心进来,她关切地招呼大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又过片刻,慕砚也端着一碗莲子汤进来,汤面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他径直走到霍宵晴身边,将碗轻轻放在她手边:“夜深了,喝点热汤就结束吧,明天再继续。”

    霍宵晴头也没抬,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先放着。”

    慕砚眉头微蹙,刚想再劝,却见霍宵晴终于从数字里抽离,她顺手端起那碗莲子汤,非常自然地转身,递给了旁边的杨婉兰。

    “婉兰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先喝点东西缓一缓。”

    杨婉兰愣了一下,“这是殿下给你准备的啊。”

    “没事,你喝吧,我不太喜欢莲子。”

    杨婉兰有些尴尬地接过碗:“啊…那谢谢宵晴妹妹。”

    慕砚冷恹恹地坐在一边,心头一阵闷堵。此时,杨慧竹也端着一碗莲子汤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霍宵晴将慕砚的那碗汤递给了姐姐。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快步走到慕砚面前,将自己手中的碗递上:“殿下,这碗给您。”

    慕砚淡淡道:“有劳杨二姑娘。只可惜,我也不喜欢莲子。”

    霍宵晴此刻不经意地瞥过来,只看到一脸臭脸的慕砚不知道又生着哪门闷气。

    果真就是个弟弟……

    夜晚,杨家姐妹挤在同一张床榻上。黑暗中,杨婉兰轻声开口:“竹儿,这段时日你对慕砚殿下是否太过热情了些?姐姐看得出来,殿下他对你并无此意。听姐姐一句劝,及时收手吧,莫要到最后,徒惹伤心,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姐姐,我是真的钦慕于他。况且他未娶,我未嫁,霍宵晴也明确表示对他无意,我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一番?难道连试一试都不行吗?”

    “可殿下的心思,明显都在宵晴身上。你这样做只怕最终受伤的是你自己。”杨婉兰语重心长。

    “那又如何?”杨慧竹倔强地反驳,“霍宵晴根本不会回应他的感情,她才会是让殿下伤心的人。等到殿下对她心灰意冷之时,自然就能看到我的好,明白谁才是真正在意他的人了。”

    “罢了,看来你是非要吃这个苦头了。”

    “姐姐,我心里有数的。”

    ……

    “必须搭建牢固的工棚,挖掘排水沟,准备足够的洁净饮水,绝不能发生疫病!”

    临时划出的工棚区和仓库区一片热火朝天,霍宵晴借鉴现代项目管理经验,分工明确,建立了工程部、后勤部、财务部……虽设立了清晰的架构,但她本人其实没有丰富的管理的经验,所以这些任务一时之间安排的并不好。

    工程部下属的工具发放点前,队伍歪歪扭扭排成了长龙,怨气与尘土一同飞扬。

    “戴五!你他娘的不是昨日才领了新镐?怎的又来了!”一个满面煤灰的工头揪住一个矮壮匠人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放你娘的屁!老子那柄昨儿个下午就崩了刃!霍工说了,坏了的就能换!”戴五不甘示弱,挥舞着那截明显带着新断口的镐柄,理直气壮。

    负责发放的小吏满头大汗,对着名册手忙脚乱:“李四!你的签领单呢?没有单子,按规矩不能领!”

    “规矩?老子这双搬石挖土的手就是规矩!”

    如何登记造册?

    如何核验旧物?

    如何按工种岗位定量发放?

    规则的漏洞成了滋养混乱的温床。有人钻空子重复领取,有人浑水摸鱼企图冒领倒卖,崭新的工具领出去不过三五日,便成了角落里堆积的废铁。

    第一批开采的辉长岩石料需要运往修路工地。霍宵晴下令尽快运输,却未明确指定运输路线优先级和堆放规范。

    载重各异的牛车、驴队,在狭窄的临时道路上挤作一团,互不相让。为争抢一条看似更近的岔道,几辆车的车辕死死绞在一起,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而那些千辛万苦运抵工地的石料,又被民夫们信手倾倒在边缘地带。待到砌路的工匠需要使用时,不得不发动人手进行二次、甚至三次搬运。宝贵的壮劳力就这样消耗低效的重复劳动上,工程进度迟迟难以更新。

    慕砚骑马伫立在高处,俯瞰着这片混乱的泥潭。默然随行的黄滨掏出随身携带的糙纸本,用炭笔飞快记录着亟待整顿的要点。

    混乱中,杨慧竹却将自己负责的后勤伙食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组织起的妇人团队,分工明确,采买、清洗、烹煮、分发各有章程,甚至还能根据工时和劳动强度,粗略估算粮食消耗,提前向杨婉兰申请采购,避免了断炊之忧。

    后来,她跟杨婉兰提了建议:“姐姐,我看工具发放那边太乱,或许可以参照我们做饭的流程,每人登记,按需领取,损坏了要有旧物才能换新的?”

    杨婉兰很快便将建议转达给了霍宵晴。

    修路还需要继续投入人力和原料,霍宵晴找了一波匠人开始设计路线,杨婉兰计算成本。当修路的初步设计和成本估算出来,霍宵晴拿着长长的物资清单找到张县令时,张县令看着上面罗列的物资清单,倒吸一口凉气。

    张县令苦着脸,摊手道:“霍姑娘,府库空虚,一下子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粮物资啊,还是请王爷从他的封地西濑调拨,或者……王爷家底丰厚,先垫上一些?”

    “大人,此举不妥。王爷虽有财力,但此水利工程乃桐城乃至州府的公事,理应由公帑支撑,账目必须清晰。若依赖王府私产,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若日后王爷或因故离开,或改变主意,资金链一旦断裂,这耗资巨大的工程立刻便会陷入停滞,前功尽弃。届时,我们该如何向已经投入家园和劳力的百姓交代?”

    “我认为,还是应当正式向州府乃至朝廷呈文,详细陈明工程预算估计,申请专项调拨。这才是长久之计,也能让工程立于不败之地。”

    张县令面露难色:“霍姑娘,您这想法是好的,合乎规制。但此事毕竟是安西王殿下在主持,我们若绕过他直接向州府申请款项,岂不是打了王爷的脸?让他觉得我们不信他?这事,是不是还是先跟王爷通个气为好?”张县令内心惴惴,既怕得罪慕砚,又觉得霍宵晴的顾虑不无道理。

    霍宵晴抿了抿唇,她内心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并不是很信任慕砚,虽然她很感激慕砚的支持,但她更相信制度和稳定的财政来源。私人情感的变数太大,她不能将整个工程的命脉系于慕砚一人。

    如果哪天慕砚反悔了,人跑了,那工程就完了……

    “此事……我自有考量。”霍宵晴最终没有直接回答张县令的问题。

    于是张县令还是听取了霍宵晴的建议开始集资。他多方筹措资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慕砚耳中。

    慕砚以为是先前自己存入府库的款项已然见底,立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西濑封地,要求加急调拨更多钱粮。然而,在一次偶然与杨婉兰核对名录时,却从杨婉兰口中得知,他先前拨付的那笔款竟被霍宵晴明确勒令暂时封存,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混合着不被信任的失落,让他心绪久久难平。

    他找到正在工地上与匠人商讨引水渠走向的霍宵晴,将她拉到一旁,可怜巴巴问道:“你是要把我踢出局了吗?”

    霍宵晴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愣。抬头对上他那双写满“我很受伤”的眼睛,她哄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西濑是你的封地,那些钱粮也是西濑百姓的赋税心血。若全都填进桐城这个无底洞,时日久了,西濑的百姓会如何看你?朝廷又会如何看你?我不想你因为我……因为这项工程,背负太大的压力和风险。”

    “你的心意,你的支持,我都明白,也无比感激。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希望这件事能做得更稳妥,根基更牢固。先用官方明面上的资金启动,你的力量,是我们最后,也是最坚实的保障。明白吗?”

    慕砚被哄好了。先前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与此同时,县衙贴出的招工告示前围满了从各处赶来的乡民。人群议论纷纷,有期待,更有浓厚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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