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莜心中一颤,抬头若有所思地望向董岑,她不经意间瞥向那块画着密文的布片,却发觉董岑忙将布片收起,还顺手拢了拢衣袖。
“究竟是不是尔突胡那边的人,还不好说。”
祁宴端坐在上首,眸色晦暗不明,他的视线在秦莜身上停留一瞬,随后又缓缓移开。
“我记得战俘中有一人会说咱们宁国的话。”祁宴眉心微微拧着,看上去心情并不太好,“将这人带出来,别惊动旁人,我要亲自审问。”
“这......”董岑面露难色,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认命道,“祁将军,你说的那人已经死了,就在前几日。”
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一个会说宁国话的俘虏,这绝非巧合。
对此事,祁宴深感意外:“前几日就死了,为何无人向我禀明?”
董岑回道:“那俘虏是染了疫病,突然暴毙的,属下担心引起军中恐慌,所以命人悄悄处理了,还没来得及上报。”
祁宴感到有些头疼:“董岑,你在军中任职多年,应当知道瞒而不报是谓何罪,你现在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我这次便不会罚你。”
董岑额角渗出细汗,赶忙应了声“是”。
几个月前,西北军与尔突胡的军队发生交战,西北军取胜并且带了几个战俘回营,但有一人却与旁人不同。
那人容貌像是中原那边的人,会说尔突胡的话,也会讲宁国话。经过几番审讯,他交代说自己曾是宁国商人,因战乱流落尔突胡境内,被迫为他们做事。
后来他想尽办法混入西北军军营,趁守卫不备烧了粮库,这才被人识破身份,抓了起来。
再多的事,他也不愿再交代,黄离峰便让董岑先将此人单独关押起来,待之后继续审问。
可他们都没想到,这人竟在几日前染上急症,暴毙了。
听完董岑的叙述,秦莜忍不住插了句嘴:“方才董校尉说这名俘虏得了疫病,那敢问军中还有其他人染病?”
董岑摇了摇头,道:“并无。”
“既如此,为何偏偏是他呢?”
秦莜侧过头,眸光轻轻落到董岑脸上,片刻后,她缓缓张口道:“既然此人被单独关押起来,军中又无他人染病,那这人患的急症从何而来,董校尉不觉得蹊跷吗?”
闻言,董岑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佩刀,看向秦莜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虽然秦朔这小子如今跟在祁将军身边操练,但无论怎么说,秦朔都只是个出身普通的小兵,哪里有向他过问起这些事的份儿。
他并未言语,可祁宴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沉声问道:“怎么,过去这么多天,你竟连这都未曾查清楚吗?我记得你之前办事利落,黄离峰也是看中这点才让你跟在他手底下,怎得这回却出现如此错漏?”
董岑嘴唇颤了颤,刚要开口辩解,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
“末将黄离峰,求见祁小将军!”
见状,秦莜朝祁宴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迈步走过去,掀开了帐帘。
黄离峰先是一愣,待他看到帐内的场景,心中更加疑惑。
“董岑,你怎的在这儿?”
董岑咽下口水,侧身避开了黄离峰的视线。
“几日前,尔突胡的俘虏有些异动,他是来向我禀明此事的。”祁宴向黄离峰解释道。
黄离峰却眉头紧皱,径直走到董岑面前:“俘虏有异动,我怎的不知?”
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是由董岑上报给黄离峰,然后再由黄离峰上报给祁宴的。如今事出蹊跷,原因尚未查明,董岑却瞒了好几日,最后死了一个俘虏,事情快瞒不住了才越过黄离峰向祁宴禀明。
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
“诚如祁将军所言,此事颇为蹊跷,属下怀疑营中有尔突胡的奸细,所以才直接禀报将军。”董岑垂着头,声音发紧,“属下本想先查明真相再......”、
“董岑,你说什么呢!”
黄离峰突然怒喝一声,一把抓住董岑的衣领:“军中的规矩你都喂了狗吗,这么大的事也敢瞒报。怎么,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奸细?”
相处多年,黄离峰早把董岑当作自己的手足兄弟来看待,如今见他这般行事,心中又惊又怒,手上也没了轻重。
董岑被勒得险些喘不过气,好在黄离峰怒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只觉脖颈处一凉,黄离峰已松开他的衣领,转身向祁宴拱了拱手。
“俘虏之事,还请祁小将军暂且缓一缓,我有件更为紧急的事要禀报将军。”
闻言,祁宴转头看向董岑,吩咐道:“你和秦朔去查一查,那些俘虏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从今以后,见他便如同见我,不可轻慢。”
董岑惊讶地瞪大眼睛,见祁宴不是在说笑的样子,又恭敬地道了句:“属下明白。”
祁宴点点头,随后与秦莜目光对视,见她面露惊讶,也不挪脚,他失笑一声。
“怎么,对这安排有意见?”
秦莜如梦初醒,连连摆手道:“没有意见,只是一时未反应过来,让将军见笑了。”
“嗯。”祁宴应了一声,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既然没有意见,便赶快去吧。”
秦莜立刻反应过来,朝祁宴行了一礼,随后跟着董岑出了营帐。
不知怎得,今日温度骤降,在帐内有炭火烧着不显,可一到外头,竟让人觉得寒风刺骨,连那细弱的雪花都像是一根根细针,落在脸上扎得人生疼。
迈出帐门走了几步,秦莜便觉得董岑没跟上她的步子,转身一看,他仍站在帐帘处,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董校尉?”秦莜出声示意他跟上,可她这一开口,董岑的目光却更深沉了。
最终,他还是跟上了秦莜的步子,直到两人走到关押俘虏的帐子旁,董岑才开了口。
“秦朔,死的那个俘虏,你应是见过的。”
闻言,秦莜一愣,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我从未见过什么俘虏。”
董岑摇了摇头,继续道:“就是你和黄副将比试的那日,你去守粮库,巡视时看见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秦莜回忆了片刻,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那人被发现后便没在她的视线里出现,所以她并未太在意。
“是有这么回事。”秦莜回道,“不过当时离得太远,只看到那人的身影,没看清样貌,所以也不算见过。”
似乎是错觉,在说出没看清那人的样貌时,她感觉身旁的董岑松了口气。
“董校尉怎得突然提起这件事,难不成是觉得我与那俘虏有来往?”
秦莜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董岑今日的表现太过异常。
董岑忙道:“只是偶然想起来,并非此意。”
说着,他掀开帐帘,带着秦莜径直进了帐子。秦莜走进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帐中放着几个大木笼,几个俘虏的手上和脚上都拴着铁链,其中一人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
秦莜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董岑:“这些都是尔突胡的俘虏吗?”
她这一出声,帐中的俘虏便都张口说起话来,只是他们说的都是尔突胡那边的话,叽里咕噜的,秦莜根本听不懂。
见状,董岑皱了皱眉,呵斥道:“都闭嘴!”
然而,那些人充耳不闻,反而面目凶狠地看着他,情绪激动,晃得铁链哗哗作响。
“董校尉,方才那块布条可方便拿出来,让我看一眼?”
董岑愣了下,随后从袖中掏出布块,递给秦莜:“自然是方便的。”
看着布块上那些鬼画符一般的文字,秦莜眉头微蹙,她径直走到其中一个俘虏身前,将布块展开,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俘虏抬头眯着眼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随后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清,用尔突胡语嘟囔了几句。
秦莜留意到他的神色,于是又走到另一个俘虏身前,示意他看看向自己手中的布块。
然而,与上一个人反应差不多,这个俘虏也是面露疑惑之色,然后不耐烦地朝秦莜嘟囔了几句,别开了眼。
这样一个一个地试过去,几个俘虏的反应竟然无甚区别。
“秦朔。”董岑忍不住打断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莜未答,转而问起他来:“董校尉,死了的那个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董岑目光幽深,轻声道:“以防疫病传染,已将尸体烧了。”
“烧了?”秦莜抿了抿唇,轻笑一声道,“董校尉处理得倒是挺快,只是这尸体已经被烧了,我们又该从何查起呢?”
秦莜迈步走出营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最近可还有什么人来过这里?”秦莜朝帐外守着的士兵问道。
士兵们犹豫了片刻,随后其中一人低声道了句:“除了例行送饭的伙夫,就只有黄副将和董校尉来过。”
秦莜应了一声,心下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