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阳光斜斜地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暖黄,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倒也不算刺鼻。龙影的眼皮像是挂了铅块,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那道缝里透出的目光浑浊而迟缓,在龙雷身上打了个转,才勉强定住。他的声音刚从沉睡中挣脱出来,裹着浓重的沙哑,尾音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困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是怕晚了一步就抓不住什么:“孩子……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话音落下,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微微喘了口气,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是风里摇晃的烛火。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地动了动,好半天才续上话,每一个字都透着病后的虚弱:“我醒了好一会儿,侧耳听了又听,没见着你走动的声响,心里头……就跟空了块似的,有点不踏实。”
说话间,他枯瘦的手在被子上摸索着,那只手青筋凸起,皮肤薄得像层纸,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急切地想抓住点什么。他的眼神落在龙雷身上,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又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战队那边有啥急事?电话里不好说?可别瞒着我……我这身子骨虽然不争气,耳朵还灵着呢。”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可字里行间的牵挂却沉甸甸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怕给孩子添麻烦”的小心,又藏着“想知道孩子动向”的在意,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他的心,一头牵着龙雷的身影。
龙雷见父亲醒了,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赶紧上前一步,握住父亲在被子上摸索的手。他的掌心宽厚而温暖,稳稳地将那只冰凉的手裹住,像是要用自己的温度焐热那透骨的凉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是怕稍大点声就会惊扰了父亲刚醒的精神头,尾音还带着点安抚的笑意:“爸,我没走远,就在走廊里站了站,您要是喊一声,我立马就能听见。”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父亲手背上的老茧,那老茧又厚又硬,是几十年风霜刻下的印记,摸起来硌手,却让龙雷觉得踏实。他眼里带着点安抚的笑意,细细解释着:“就是跟战队那边交代了几句,给万龙教练发了条信息。您也知道,队员试训到了关键时候,哪些孩子技术过硬,哪些孩子性子合得来,都得盯着。还有基地里的一些杂事,水电网啥的,别出岔子影响训练,让他多上心盯着。”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语气里满是笃定,像是在给父亲吃定心丸:“都是些常规安排,不打紧的。您放心,我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您渴了、饿了,或者想说话了,只要哼一声,我立马就能听见,保证随叫随到。”
龙影的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泼了墨,瞬间暗了暗,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低得像落进尘埃里,几乎要听不清:“果然……还是因为我。”
他轻轻抽回手,像是怕自己的凉体温冻着儿子,枯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搭在被子上,指节泛着青白,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下去:“要不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平白无故躺进医院,你哪用得着在这儿分心……战队那边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耽误不得啊。”
话音里裹着浓浓的自责,像浸了苦水,每一个字都透着“自己成了累赘”的失落。他眼神望着天花板,那里的墙皮有些泛黄,还带着点水渍,没再看龙雷,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又像是在埋怨这不争气的身体。
龙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赶紧俯下身,拉近和父亲的距离,声音里带着点急意,却又努力放柔,怕吓着父亲:“爸,您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想。”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力道恰到好处,既有安抚的意味,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传递力量:“跟您比起来,战队的事真不算啥。您是我爸,是生我养我的人,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守着您、让您好好养病,看着您一天天好起来,这比啥都重要,比拿世界冠军还重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眼底闪着认真的光,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再说了,万龙教练跟我搭档这么多年,经验足,心思细,战队那边有他盯着,错不了。您就踏踏实实歇着,别胡思乱想,把精神头都用在养病上,啊?”
龙影眉头又蹙了起来,那道褶皱深得像是刻进了骨头里,怎么也展不开。他的声音带着点固执的沙哑,像是认定了什么理儿,不肯松口:“可是……道理我都懂,知道你孝顺,可心里头就是不落忍啊。”
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望着龙雷,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战队的牵挂,有对自己的自责,还有点身不由己的无力:“那战队是你熬了多少个夜、跑了多少路才攒起来的啊。我还记得你为了拉赞助,三伏天跑遍整个城市,晒得跟黑炭似的;为了找场地,跟人磨了多少嘴皮子,喝了多少顿酒……那可是跟你的命根子似的……我这一病,把你的心思全搅乱了,这叫我咋安心躺得住?”
说话间,他胸口又轻轻起伏了两下,像是被这份纠结堵得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末了,他又低低加了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把老骨头,真不想成你的绊子……”
龙雷握住父亲的手又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决心传递给父亲。指腹反复摩挲着那片粗糙的皮肤,像是要用温度熨平父亲心头的褶皱,语气恳切得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爸,真不能这么说。”
他望着父亲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从小到大的影子,此刻却盛满了不安。他一字一句地说:“您好好的,快点好起来,对我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啊。您想想,您要是躺在这里不舒服,吃不下睡不着,我就算在深圳盯着战队,心里也跟揣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干啥都不踏实,训练能出成绩吗?”
他顿了顿,眼底浮起暖意,像落了层阳光,声音放得更柔:“您早点好利索了,能跟我说说笑笑,能听我讲战队里的新鲜事,等将来打出成绩了,我还能陪您喝两盅,跟您好好显摆显摆。您能看着我把战队带起来,那我才有劲儿往前冲啊。您好了,我做啥都顺,这比啥都强。”
龙影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像是揉进了深深的皱纹里,带着点无奈,又有掩饰不住的欣慰,像是被儿子说动了。他轻轻喘了口气,气息比刚才匀了些,眼神里多了些好奇,望着龙雷问道:“那你跟我讲讲,为啥非要搞那个叫‘和平精英’的手游?我听人说,那都是年轻人捧着手机瞎玩的,咋还能组队打比赛?还有,放着老家不待,偏要去深圳那个大城市折腾?听说那儿开销大,压力也大。这‘龙凤战队’的名字,又是咋想出来的?”
说话时,他枯瘦的手轻轻搭在龙雷手背上,像是想从儿子的话语里,弄明白那些自己不太懂,却又深深记挂着的事,眼神里满是认真。
龙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对自己事业的自豪,手指在父亲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给父亲比划着,解释道:“深圳XCY龙凤战队,这名字可有讲究。这‘龙’嘛,您也知道,自古以来就象征着力量、勇气,常和男孩子的阳刚、果敢联系在一起。咱们战队里的男队员,就得有股龙的精气神,敢拼敢闯,关键时刻能冲得上去,顶得住压力。”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点期待的光,像是已经看到了队员们在赛场上拼搏的样子:“这‘凤’呢,向来象征着灵动、坚韧,还带着点细腻,正好对应着战队里的女队员。我想着,不管是男是女,大家凑到一块儿,就像龙凤呈祥那样,能互补互助,男队员冲在前头,女队员稳住后方,或者互相配合打战术,拧成一股劲,肯定能打出好成绩来。”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父亲,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您瞧这名字,既有劲儿,又吉利,多好。”
龙雷握着父亲的手,轻轻摇了摇,像是在强调自己的想法,语气认真起来:“爸,其实以前电竞圈里,确实大多是男生组队,女生单独组队的情况多,男女混编的队伍很少见,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大家都觉得男女搭配不好协调,打法也不一样。”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带着股敢为人先的闯劲:“但正因为少见,我才想试试啊。您想,男生有男生的优势,反应快、敢冲敢打,擅长正面硬刚;女生也有女生的长处,心思细、操作灵活,有时候能注意到男生忽略的细节,比如敌人的脚步声、枪声方向,打辅助或者侦查都特别合适。”
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股对未来的憧憬,还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我就想把这两种优势凑到一块儿,让他们互相学习,互相配合,说不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呢?电竞这行,更新换代快,不就得敢尝试新东西吗?老是按老路子走,咋能出头呢?”
龙影望着龙雷眼里那股子闯劲,那股子对自己事业的热爱和执着,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些光,像是被点燃的星火。他恍惚间像是透过儿子看到了当年那个不服输的自己——那时候他为了给龙雷攒学费,在工地上扛水泥,再累再苦也咬牙坚持,不就是凭着这股子劲儿吗?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点感慨,还有点释然:“看来,你搞这个深圳XCY龙凤战队,不是一时兴起头脑发热,是真琢磨透了,把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才做的决定。”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在龙雷手背上拍了拍,一下一下,力道虽轻,却带着股实实在在的认可劲儿:“男女搭配……听起来是挺新鲜的,也够大胆,够有想法。既然你想试试,认定了这条路,就好好干,拿出点样子来,别半途而废,让人看了笑话。”
话里没了之前的担忧和纠结,反倒多了些支持和鼓励,像是把心里的那点疙瘩慢慢解开了,只剩下对儿子的期盼,只盼着他能把这新鲜事儿干出个样来,不辜负这份心血和闯劲。
阳光渐渐移到了龙影的脸上,给他那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儿子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龙雷见父亲松了心,也跟着笑了,伸手替父亲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病房里的空气仿佛也变得更暖了,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淡了几分,只剩下父子俩之间流淌的温情,静静淌过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