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内侍当即叫了起来,尖锐的嗓音直挺挺地戳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太阳穴。
赵玄真两只手牢牢地搂抱着丽妃的腰,她借助丽妃的掩饰,暗地里偷偷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周身一个哆嗦,把头更深地埋进丽妃的怀中,声音软糯地小声道:“丽妃娘娘,我怕。”
丽妃下意识更紧的抱住她,可旋即又察觉出几分不对。
她与赵玄真白天才起了龃龉,现在理应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
丽妃的目光向下扫去,当看见赵玄真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时,她的目光不可自拔地变得柔软。
赵玄真的身体绵软温热,还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馨香,这样乖乖地窝在自己怀中,简直就像一只乳毛未退的小猫崽儿。
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甚至还比死去的瑞儿还小一两岁。
虽然白天被赵玄真推入千鲤池后,丽妃的头脑便清醒了过来。
但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的赵玄真,她这才更深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瑞儿离世,她必定也伤心坏了,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心责骂她、针对她……
甚至还……
想到这儿,丽妃心中愧疚不已,她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赵玄真的头发。
察觉到她的动作,赵玄真轻微一颤。
“我怕,”赵玄真带着哭腔低声呢喃道。
但凡是在宫里浑过事的,必然都知道赵玄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因而哪怕亲眼看见赵玄真扑过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但那位内侍除了尖叫却不敢多言。
他低着头看着满地的汤,一双狭长的吊梢眼冷不丁一转,心里便有了对策。他弯腰对着地上的对瓷片摊开手,满脸惋惜和痛心,哭丧的声音唱歌似的一声叠过一声。
他哭得太专业,仿佛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令趴在丽妃怀里假哭的赵玄真忍不住悄悄抬眸朝他望了一眼。
他那么努力,自己也不能不加把劲,赵玄真敛眸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也跟着小声啜涕起来,口中一声连着一声道:“娘娘我怕。”
左耳是赵玄真的抽泣声,右耳是内侍尖锐的哭叫,丽妃被这两道哭声夹在中间,简直是不胜其扰。
她端正神色,少有的摆出一宫主位的架势朝着内侍喝道:“哭什么!”
“没见自己吓到公主了吗?”
“要是公主被吓出了什么好歹,你有几条命够赔。”
内侍正等着丽妃这句话,他当下便停下号丧,他臊眉耷眼却还是摆出一副惊惧惋惜的神情,道:“可这汤是皇帝赏的,这打翻了,奴才们也不好交差啊。”
“若是皇帝问起来,咱们也就只好如实把九公主给供出来,”内侍语气一变,又道:“九公主向来待下人们好,若非逼不得已,咱们也是不愿意的……”
丽妃被他气得暗自咬牙。
失手打翻皇帝赏的菜,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赵玄真亲自去说或许还好些,但若是经过下人的口,添油加醋这么一传,便不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子。
“玄真,”丽妃只好岔开话题,问她道:“你方才一直说你怕,你究竟是在怕什么?”
赵玄真抬脸,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看得丽妃心里一窒。
自己早些年也是个美人,加之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这么多年日日月月年年的看下来,不管是多么惊艳的美人,都无法在丽妃心中引起任何波澜。
但此时,却不同。
赵玄真的脸上素净无比,分明未施粉黛却又一种精心雕琢的美感。
丽妃缓缓回神,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拭去赵玄真脸上的泪痕,垂眸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玄真,别怕,你想说什么?”
丽妃的手指擦过自己脸颊的瞬间,赵玄真的鼻头暗自一酸,几丝委屈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快到令人无法察觉。
“我……”赵玄真垂眸,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面,小声道:“……我看见了六哥。”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
甚至就连丽妃都忍不住呼吸一顿,她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赵玄真面色紧张,言语磕巴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六哥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才会跑来找娘娘。”
“好孩子,不怕,”丽妃抱住她的脑袋,安慰道:“不怕啊,你六哥喜欢你,必定是来保佑你的。”
“不怕啊。”
赵玄真没忍住瘪了瘪嘴,她在丽妃怀中蹭了两下,而后站起身,看向那位内侍,道:“我不是有意打翻汤碗的,我也不知这汤是父皇赏的。”
“我实在太害怕了,一时间行动莽撞,这才……”
“若是父皇要问罪,我必定亲自去向父皇请罪。”
赵玄真这么说了,那位内侍到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宫人退下。
内侍离开后,守在一旁的宫人当即就要上前清扫。
赵玄真适时地给了丽妃一个眼神,丽妃便以安抚公主为由,让她们稍后清扫,并顺便令所有宫人退下。
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赵玄真便从丽妃怀中抽离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丽妃,直截了当道:“不是为了你。”
丽妃一头雾水。
回想起赵玄真进殿后的一系列行为,丽妃能看出她是不愿意让自己喝皇帝的汤,但其中缘由,丽妃却是想不明白。
赵玄真没理睬她,她在丽妃宫中转了一圈,终于寻到一扇偏僻的窗户,她指着那扇窗户,问道:“窗子后面是什么?”
丽妃心中虽疑惑,口中却依然答道:“白梅。”
赵玄真兀自点了点头,而后她走上前去,忽而抬手打开了窗子。
如丽妃所言,窗子对面是一株白梅,白梅的身后是一堵朱红色的高墙。
赵玄真朝外探身,仰头向上看,轻声唤道:“顾平。”
下一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外无声地钻进殿内。
丽妃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当即便要尖叫起来。
可当黑影站定,丽妃于烛火光下看清黑影的面容后,她的那声尖叫便成了一声上扬的“咦”。
“啧,”丽妃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幽然转变。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注】,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这个原因,白天时候顾小侯爷怎会如此舍命救她。
被丽妃这样瞧着,赵玄真莫名有些脸热,她默默地朝着与顾平相反的方向蹭了两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
“丽妃娘娘安,”顾平向丽妃行礼,“还请恕在下无礼。”
说罢,顾平起身走向地上那堆碎瓷片和残汤冷炙,他在碎瓷片和残汤冷炙前蹲下身。
赵玄真瞧着他的动作有些好奇,便一路跟着他走到碎瓷片前,见顾平蹲下身,她便伸着头朝前看。
只见顾平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他解开荷包,从荷包中捏出一只一指长的老鼠!
赵玄真当即脸色大变,她盯着那只老鼠眼瞳震颤,口中虽未尖叫,脚下却一个大跳,她也不管身前的是什么,抬手就抱,整个人尽可能地往那东西上攀。
那老鼠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闻见面前传来食物的香气,一时间喜不自胜,直直地朝着地上的残汤冷炙扑过去。
赵玄真紧紧地盯着老鼠的动作,生怕它偏离路线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老鼠吱吱吱地叫着,趴在地砖上快乐地舔地板上的冷汤。
结果刚喝了几口,它便察觉出不对,它原地小跳了一下,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子,速度极快,状若癫狂,最终忽而冲向桌腿,撞柱而亡。
它撞击的力道极大,鼠头几乎整个折断,整只鼠形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停在了桌脚处。
眼见此景,赵玄真完全怔住了,她过了许久,方缓缓回神。
她的目光缓缓朝着自己面前移去,她这才发觉一直以来自己怀里抱着的充当庇护的物件竟一直是丽妃。
丽妃尚未回神,她看着老鼠的惨状,浑身冰冷,抖若筛糠。
良久,她的三魂六魄才缓缓归位,她启唇缓缓道:“皇帝想杀我。”
赵玄真下意识想解释,张口却无言。
她想过皇帝回因为白天的事向丽妃发难,但她完全想不到皇帝竟会想要杀丽妃。
若是杀害赵玄瑞的凶手想要铲草除根倒是可以理解,但皇帝为什么要杀丽妃?这完全说不通啊。
更何况若是丽妃今夜真的死了,明日皇帝打算怎么跟后宫与前朝无数的悠悠之□□代。
可若是这不是皇帝的意思,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大的能耐在皇帝赏的菜中下毒。
赵玄真眉头紧皱,她直觉此事必有蹊跷,她顾不上害怕,抬脚朝着那只死老鼠走去。
随着她的步伐越走越近,她竟在老鼠灰黑色的皮毛下隐约看见一丝仿佛是银针发出的银光。
就在赵玄真继续走近,妄图一探究竟时,顾平轻飘飘地走了过来,他抬手随意地将一方素帕盖在死老鼠的身上,道:“众生有灵,愿它得以安眠。”
这下子赵玄真全然明白了。
她哼笑一声,抬脚朝着顾平走过去。
赵玄真在顾平身侧停下,用仅供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今夜,它便去站你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