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姐,你从哪看出我恋爱过?”江行简无语。他倒是想恋。
“你在学校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受别人的欢迎又没用。”
“那受谁的有用?”
江行简扯掉脸上的“面膜”,脑袋在沙发靠背上朝钟嘉韵的方向滚了60°。
“你想知道?”
“随口问的。”钟嘉韵内心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但她不愿细究。
她扭头,继续看电影。
江行简目光还在她的侧脸。钟嘉韵知道,他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你相信真爱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钟嘉韵认为自己必须搞明白什么是“真爱”。
钟嘉韵人生第一次思考这个抽象的概念。
眼前播放的电影无疑是一个“真爱至上”的典范故事。一见钟情、阶级跨越、命运重逢、至死不渝。
穷小子与富家女冲破阶层的炽热初恋,几乎集齐了所有浪漫元素。钟嘉韵方才断断续续地看完男女主角的前半生,觉得真爱不过是幻想,在现实的人际关系和人性复杂性面前,显得非常脆弱。
现在,钟嘉韵带着”真爱不过如此吗“的思量进入艾莉与诺亚的后半生。她渐渐忽视江行简的目光,专注于电影。
电影用艾莉与诺亚的后半生解构了他们前半生的浪漫。世俗、时间、疾病与记忆的侵蚀,使他们的爱不是一直停留在被命运赐予的完美状态。
维系两人一生的,并非仅是宿命般的激情,更是艾莉在婚约前最终选择的清醒意志,是诺亚日复一日朗读故事的具体行动,是在看清彼此与生活的残缺后依然拥有重建爱的勇气。
"你觉得我们的爱能把我们一起带走吗?"
"我要你,我永远要你,要我们一起厮守每一天。"
年老的艾莉与诺亚双手紧握,安详地在睡梦中一同离世。
至此,钟嘉韵改变最初“真爱是虚妄”的看法。
无论现实如何,但至少在电影里艾莉与诺亚的后半生中,她看到真爱不再是一种被动的“感觉”,而是一种主动的、用一生去践行的“行为”。
片尾配乐响起,钟嘉韵缓缓开口。
“我始终对‘真爱’这种被高度浪漫化、甚至被商业化的概念保持警惕。如果你说的‘真爱’是电影里那种命中注定的、浪漫完美的感觉,那我不相信。”
“那你相信的‘真爱’是什么?”
“我相信的是行动。在看清了现实的无常与人性的局限后,依然做出清醒的、日复一日的选择,并用一辈子的行动,去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它不完美,但足够真实和强大。”
“改变认知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从前我就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爸妈就是彼此永恒的真爱……”
原来心情不好,是因为父母吵架了。
钟嘉韵对于承受父母不和有着不少的经验。她看似游刃有余地说:
“痛苦就好,不要折磨自己。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揽在自己的身上。”
“痛苦哪里好了?”
“比起在幸福的假象中不断妥协,迷失自我,痛苦未必是负面情绪,它可以让心更静。”
“这听上去好难。”
“做起来,还好。”
“我应该怎么做?”
钟嘉韵站起来,看向他。
“学习,或者运动。你应该迅速行动起来,往前走,而不是停留在不好情绪里。”
她逆光而立,轮廓融化在变化的光晕里。
江行简必须仰起头,才能承接到她的目光。他抬眸仰望她,如同仰望神。
一只蝴蝶在神性的感召下震颤,颤抖着,在他的腹部扑动翅膀。
风,越吹越紧。
电影片尾的滚动字幕结束。投屏恢复默认壁纸——银灰色的月球。
“我送你回去。”江行简的背部离开沙发靠背,捂着腹腔,企图平复那阵翻腾感。
钟嘉韵点头,却不见他不起身,还捂着肚子。
“不舒服?”
钟嘉韵担心,低下头查看他的状态。
恰好,此时江行简抬头,想回应她没事。
四目相对,无人能吐出一句话。
江行简深陷在沙发里,眼睛湿漉漉的,让人好想安慰他。于是,钟嘉韵就这么做了。
掌心轻轻放在他的头顶。头发蓬松柔顺,散发着妥帖的暖意。
掌下的脑袋摇了摇,像在表达谢意,又像在讨要更多。
钟嘉韵上前一步靠进他,手掌滑落,落在他的温厚的背上,轻轻地拥住他。
双手有节奏地轻拍着,给他更多的安慰。
她不知道江行简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因此,她拥抱的不是江行简的遭遇,而是他的存在。
江行简的额头,恰好抵在她左肩前柔软的布料上,能感受到钟嘉韵传来的、平稳而温热的心跳。咚,咚,咚。奇异地与他失序的心跳逐渐合拍。
被小小的人抱住安慰的感觉,很奇妙。
拥抱是没有什么力度的,只是被全心全意地、笨拙地环住。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呼吸时身体的轻微起伏。呼吸的潮涨潮落,一遍遍冲刷着他心头郁结的礁石。
他紧绷的背脊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那颗沉重得像灌了铅的头,不自觉地在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一些。
像一只迷航的舟船,找到了锚点。
*
江行简送钟嘉韵回酒店。很近,两人步行。
他落后钟嘉韵半步,头罩着卫衣兜帽,闷头跟在后面。他离开钟嘉韵的拥抱之后,双手往肩后一捞,戴上帽子。
他并不冷,反而觉得燥热。特别是他的耳朵,几乎要到着火的程度!
江行简撑开帽檐,让风潜入,好帮助他给发烫的耳朵降温。
明明是两个的拥抱,事后却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江行简难免有些幽怨,委屈地看向钟嘉韵。
却发现前方无她的身影。
他四处张望,看到钟嘉韵自己身后,正慢吞吞地经过一个卖烤番薯的摊子。
“想吃?”
“不想。”钟嘉韵继续往前走。
两人并肩走进酒店大堂。
宋灵灵还没有回来。钟嘉韵需先办理入住。
前台放置着“禁止吸烟”标志,但总有不要脸的文盲不识字。排在钟嘉韵后面的男人,肆无忌惮地吞吐白烟。
钟嘉韵闻到味道的那一瞬间,手迅速捂住口鼻,回头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那人自以为体贴绅士地退后了一步,却没熄灭烟头。
“先生,酒店禁止吸烟。”江行简察觉钟嘉韵闻不得烟味,把前台的标识立牌,拎到那人眼前。
“禁止吸烟。”他还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
“不好意思。”男人自觉理亏,最后猛吸一口烟,才把烟给掐了。
烟灭,烟味却难以散尽。
就像一些糟糕的记忆,事件本身如烟头般掐灭。事儿早完了,以为能翻篇了,而那份感受却像不散的烟味,渗透进每一个毛孔,赖在头发里。
那股呛味,不知在哪个瞬间,就被勾出来,猛地堵在胸口,比当初还狠,能一下子把人呛出眼泪来。
钟嘉韵憋着气,视觉和听觉率先失效。
时间塌陷了。眼前的世界褪色,视野边缘开始发暗,只有那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灭,与记忆中那个滚烫的、不断逼近的红点精确地重合在一起。
唯一清晰的是嗅觉。一股烟味浓稠如墨,不是飘在空气里,而是从她的喉咙、她的毛孔深处翻涌上来。
钟嘉韵胃里猛地一抽,捂着嘴跑到室外,在花槽边干呕。
江行简还是第一次见对烟味这么敏感抵触的人。他忧心地跟在她身旁,帮她拍背顺气。
见钟嘉韵好一点后,他跑进便利店。出来时,之间钟嘉韵单手撑着腰,站在街边吹风。
“还好吗?”江行简拧开水瓶盖,将水瓶递给钟嘉韵。
“还可以。”钟嘉韵接过水,灌了一口。还有淡淡的烟味纠缠,臭死了。她皱着眉头说:
“你先回吧。我在楼下吹一会儿风。”
“轮到我陪你啊。”
江行简握着一颗橙子,凑到她的鼻子下,“闻闻看,会不会好受一点。”
钟嘉韵接过橙子,像握着一个圆滚滚、微缩的暖阳。
“哪来的?”便利店也不卖水果啊。
“Magic~ ”江行简笑着说。
其实是结账是看到便利店老板在剥橙子吃,他找老板单买了一个。
“小时候晕车想吐,我妈总会让我闻橙子皮的味道,我觉得挺受用的。这对你有效果吗?”江行简关切地问。
“有。多谢。”
钟嘉韵一直将橙子放在鼻下轻嗅,鲜活、饱满、带着阳光活力的橙子香气将呛人的余味干净利落地涤荡而去。
“那就好。”江行简放宽心,终于恢复一点往常的明朗。
回到酒店房间,钟嘉韵把橙子放在床头柜。
关了灯,房间陷入黑暗,唯有它散发出的清甜香气,丝丝缕缕地沁入空气里,不霸道,却持续着。今晚在酒店楼下里那些翻腾的、尖锐的情绪,都被这清香悄然包裹、软化、沉淀了下去。
钟嘉韵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睡眠,不再是需要她努力折腾自己到精疲力尽才能抵达的重点。
久违的好眠,只需一颗橙子。
*
第二天,钟嘉韵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就看到宋灵灵发型凌乱地在床上刷手机。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钟嘉韵问她。
“十二点多。”
钟嘉韵看时间,刚过早上七点。
“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不踏实。”宋灵灵揉着惺忪的睡眼说。
“担心顾大哥?”
“哪轮到我这个小孩担心啊。大把成熟知性的美女姐姐排队担心他呢。”宋灵灵未察觉自己语气的异样,像是被醋溜过似的。
钟嘉韵低头浅笑,笑她口是心非。
宋灵灵嘴上说不担心,但今天游玩前,还是和钟嘉韵一起去医院探望大哥。顾容与已无大碍,只是手骨折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病房没有其他人,只有二哥在。她二哥就是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她这才放心离开。
从vip病房出来。
“那是不是江行简啊?”宋灵灵眯着眼,眺望住院部一楼的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