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确认程晨不在这里的江、褚二人走出晖飞羽毛球馆。
“你把我女儿藏哪去了!”
正在等待褚瑞轩倒车的江行简被这一凌厉的女声吓一跳,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钟嘉韵回来了。
黑色的树影下突现小姨的身影,气势汹汹地走到钟嘉韵面前。她二话不说,先是给了钟嘉韵一个巴掌。
“说!把我女儿藏哪去了!”
钟嘉韵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是平时打扮精致的程晨妈妈。
“我藏她干嘛?”钟嘉韵神情和语气都极度不爽,也没有平日在长辈面前的礼貌。
“肯定是你,还不承认!我家程晨就是和你走近了之后才不听我话的!”
程晨妈妈大声嚷嚷,还上手推搡钟嘉韵。
钟嘉韵双手钳住她的手腕。
程晨妈妈的腿还踹着。钟嘉韵就上脚,踢她膝盖抵挡。钟嘉韵双手用力一甩,把程晨妈妈甩开。
钟嘉韵的手劲不小,加之程晨妈妈没想到她会推自己,错愕之间,一时踩不稳脚步,几乎要摔倒。
还好被赶来的江行简扶住了。
“你这么对长辈,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
钟嘉韵扫了一眼江行简,他讶然地看着自己。
她很快收回目光,后退一步,和情绪失控的女人拉开距离。
“想跟我说话,就先冷静下来。”
“你!”程晨妈妈恼怒,架着胳膊又冲钟嘉韵去。
“小姨,你先别急,我跟她说。”江行简拉住小姨。
“我代小姨给你道歉,程晨不见了,她一时心急。”
“你跟她道什么歉?”程晨妈妈说。
“我用你道歉?”钟嘉韵说。
两人异口同声。
程晨妈妈听到钟嘉韵道歉,一把揪开江行简的手。
“你俩果然是一伙的。”
“……”钟嘉韵和江行简相视无言,暗暗叹了一口气。
程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银亮的钩针,大半根针隐在拳头,只露出针头。她挥小臂向钟嘉韵。
钟嘉韵不是程晨,只会傻傻站着,乖乖挨打。
她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另一只手夺过她手中的利器。
“你在家也是这么对她的?”
“我是她妈妈,生她的人!”
程晨妈妈扬起下巴,不知道在傲些什么。
钟嘉韵有一瞬间将她幻视成钟旺涛那个男人。
她的呼吸,忽然艰涩。
她学着程晨妈妈刚刚的样子,举起握着银针的那只手。
以牙还牙,无所畏惧,对方才会惧怕你,暴力才没有下一次。
这是钟旺涛教会她的。
想要捍卫自己的女子,手并不温柔。
钟嘉韵反抗的手被接住。
就像她阻挡程晨妈妈那样,江行简阻挡了她。
“钟嘉韵。”江行简唤她。
不能停下。
如果,不能令她忌惮自己。那么,她下一次还会挨打。
江行简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嘉韵。
她此刻的惧怕,与在杂货铺对峙宋灵灵纠缠者时的凶悍截然不同。那时她眼神凌厉,此刻她的眼睛虽然凌厉依旧,却有藏不住的恐惧。
这深植眼底的恐惧,令她强装的镇定都摇摇欲坠。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所有他能想到的对白都显得苍白。他一个旁观者,一个未挨打的人,说“算了吧”太过轻易。他终究沉默。
江行简只能反握住她的手腕,一遍遍用大拇指安抚她狂跳的脉搏。
不要惧怕,不要冲动,不要慌张。
程晨妈妈空着那只手蓄力,想要推开钟嘉韵。
“阿姨阿姨!”褚瑞轩把电动车停在一边,跑着过来,及时握住她的手。
江行简顺势将钟嘉韵拉到自己身后,隔开她和自己的小姨。
“我妈刚刚来电话说,小区便利店的老板看到晨晨往滨江公园去了。”褚瑞轩说。
滨江公园和晖飞羽毛球馆是相反方向。
“阿姨,我载你过去?”褚瑞轩问。
程晨瞪了钟嘉韵一眼,跟着褚瑞轩离开了。
江行简一直没有放开钟嘉韵的手。小姨走后,他转身。
“没事吧?”
钟嘉韵左脸颊泛红,他想碰不敢碰。
钟嘉韵挥开他的手。
“程晨怎么了?”
“和小姨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从学校回来后,我就没见到过她。”
“我信你。”江行简的大拇指又缓慢轻柔地动了起来。
钟嘉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在他手里。她挣脱开。
“你觉得她们就只是吵了一架?”
“我不清楚。”
江行简掌心一空,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想要挽留什么。
“我看你清楚得很。你小姨会怎么对待程晨。”
“我最近是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但我好几次去程晨家确认,都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事情。”江行简说。
他因此还有些羞愧,他好像把小姨想得太坏了。
“上次我发现程晨腰上有抽痕之后,隔天她身上的新伤旧疤就都消失了。这是非自然事情。你说,谁干的?”
“小姨?”
“有这个可能。”钟嘉韵说,“她们刻意隐瞒的事情,怎么会让你轻易发现。”
“被打痛了,有人反抗,有人逃跑,但都是为了求生。我不觉得程晨是普通的出走。”
江行简听懂了,钟嘉韵没见到过程晨,不代表她不知道程晨在哪。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在哪?她还好吗?”
*
宋灵灵和钟嘉韵在阿秀婆那里待到天黑。
张叔来接她回顾家老宅看外公。
顾家老宅在江边的别墅区。
夜色下的江边大道,连空旷有都有种近乎奢侈的感觉。偶尔有车驶过,也是匆匆。
挡风玻璃前,是新落成的跨江大桥。还没通行。
大桥缠满了蓝色的灯带,像一条由无数蓝宝石串成的巨大项链。幽幽的火彩,那么梦幻美丽。
宋灵灵按下车窗,用手机拍下。她将这几秒的小视频分享给钟嘉韵。
配字:哇!!!
宋灵灵查看视频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入镜头。有点眼熟,她双指放大画面。
在这清冷的蓝光的边缘,一个行人从桥墩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爬上通往桥上的阶梯。她踏入蓝色灯带能照亮的位置,光线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下半张脸有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张叔调头!”
她狂拍张叔的椅背。
不对劲啊,很不对劲啊……
程晨玩cosplay,也不至于在这里玩吧?
宋灵灵一直催张叔快点。
“怎么了?”张叔不由得好奇地问。
“我好像看到我同学了。”宋灵灵
“我想问问她,需不需要稍她一程。这边难打车。”
“灵灵真是好人呐。”
“张叔再能快点吗?我怕她先走了,我找不到她。”
“坐稳了。”
张叔找到掉头的路口,压着限速狂踩油门。
下车,甩车门,爬上大桥,宋灵灵就看到一个背影立在大桥的边缘。
像一株被错种在水泥丛林里的芦苇,在风中低伏,又挣扎着扬起。
“程晨!”
宋灵灵喊她一声,她脊背僵直,却没有回头。
宋灵灵站在她身边。
“这里的风是挺凉快啊。”
等不到回应,宋灵灵侧目看向她。
在视频中看到的诡异的暗红色,不是化妆的痕迹,是凝固的血……她被吓得下意识地后退,脚跟绊在一起,差点摔倒。
“别看,会吓到你。”
程晨伸手扶住宋灵灵。她一说话,嘴角干涸的血迹有流动起来。
宋灵灵反握住程晨的手,咽了一下口水,不看她的伤口,挪步靠近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手轻拍着她的背:
“不怕不怕。”
“我送你去医院。”
“我想在这里吹风。”程晨说话口齿不清。
宋灵灵的眼睛一下变得又热又红。
“到底是谁弄的啊……算了,你别说话了……”
宋灵灵托张叔买了一些处理伤口的药送来。
她颤巍巍地用棉签沾药水触碰她的伤口。
才碰了一下,程晨就疼得咬紧腮帮子。除此之外,程晨没什么反应。
倒是宋灵灵嘴一瘪,眼泪夺眶而出。
才碰一下就疼成这样,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把程晨伤成这样?她当时该有多痛啊……
“我害怕……”宋灵灵带着哭腔说。
程晨摸摸她的后脑勺。
宋灵灵忍不住了,嗷呜一声,倒在程晨的肩头,嚎啕大哭。
*
钟嘉韵是在公交车上收到宋灵灵的电话。
她一接通,宋灵灵就挂了。
有急事,但不方便接电话?
钟嘉韵点开微信与宋灵灵的聊天框。
“钟姐救命!!!”
“不知道谁弄得程晨满嘴是血,我让她去医院她不肯,也不让我通知江行简!”
“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爆哭][爆哭][爆哭]”
程晨和江行简是表姐弟,通知江行简,就相当于通知了程晨的家长。
钟嘉韵一秒猜到程晨的伤与她家长有关。
钟嘉韵:你们在哪?
宋灵灵:新建大桥上。
钟嘉韵:先下桥。
宋灵灵:她不肯!说不动她!
就在这时,江行简的通话邀请占据钟嘉韵整个手机屏幕。
她没接。
公交到站。
宋灵灵下车,想回去借舅舅的电动车过去。那边不通公交。
还有一百多米到达球馆,就被程晨妈妈猝不及防地扣了一巴掌。
钟嘉韵迅速将手机息屏,揣进兜里。
说什么也不能让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知道程晨在哪里。
连江行简,钟嘉韵也不告诉。
“她在哪?她还好吗?”江行简问。
“你快去找她吧。”钟嘉韵说。
江行简走后,钟嘉韵立刻电话联系宋灵灵。
“宋灵灵,立刻,带程晨离开新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