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萎靡不振的白焕年此刻竟然能独自站起来倒水喝。
“爸！”白芯苓惊喜地喊道，“你能站起来了！”
之前爸爸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一直在床上起不来，精神状态也很差，如今面色好了些，也能下床了。
她过去抱住父亲，白焕年倒在病床上，笑道：“乖女儿，力气变大了。”
白芯苓从爸爸身上下来，努努嘴：“哪里是我力气变大了，是爸爸的力气变小了。”
白焕年宠溺地看着女儿：“是是，我们心灵说的都对。”
他又看向晏念宁和南衍之。
“衍之打算好去哪所学府留学没有？”
南衍之没崩住，低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白焕年心疼地上前，帮这个他视若亲生的孩子抹掉眼泪：“这孩子……没打算好也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们花钱把你送进去。”
南溪妙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护工却会错了意，道：“少爷肯定是看到先生的状态好了许多，才高兴激动得哭了。”
南衍之抬头笑的比哭还难看：“是啊，白叔你终于好一些了。”
“傻孩子。”白焕年无奈地笑了笑，白芯苓拿了一张纸给哥哥，南衍之用纸把脸遮住，说自己去洗把脸便逃一般出去了。
白焕年又看向晏念宁：“念宁呢？打算去哪深造？”
晏念宁强颜欢笑：“目前还没打算，我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南溪妙看得出来晏念宁是怎么想的，她道：“念宁，不要活在过去。”
晏念宁道：“干妈，我没有。”
晏念宁也算是白焕年看着长大的，他希望这个孩子有更好的未来：“国内的资源和选择过于单一竞争太大，去国外的顶尖学府留学资源更好。”
晏念宁点头：“我知道的白叔。”
她鼻子吸了吸，摸了摸有点酸涩的鼻尖，怕被看出来她连忙道：“白叔，心灵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巧克力。”
白芯苓将巧克力摆在桌子上，白焕年惊讶道：“医生不是说不能吃这么甜的东西吗？”
南溪妙笑了笑：“医生说你的病情好转一些了，吃一点没事儿。”
“白叔我去给你洗水果。”晏念宁怕自己像刚才的南衍之一样，于是拿起水果快步离开。
白芯苓在爸爸旁边坐下想跟爸爸聊天，白焕年却摸摸她的头：“心灵，考菲纶大学的事不要有压力，考上了爸爸为你骄傲，考不上也没关系，南姨会给你兜底的。”
白芯苓并未察觉出最后一句话的异样，信誓旦旦：“我一定会考上的。”
白焕年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不对，纠正道：“不对，你一直都是爸爸的骄傲。”
白芯苓挽着爸爸的手臂嘻嘻笑起来：“那当然了！”
白焕年放下手：“好了，爸爸想和你南姨单独说几句话。”
白芯苓乖乖点头：“那我去帮宁宁姐洗水果，顺便去看看哥哥。”
病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南溪妙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相濡以沫那么多年的两个人渐渐没有了交谈，南溪妙一个人要处理三个企业的事情，白焕年每天都在经受疾病所带来的痛苦，他们唯一的交流变成了她来医院缴费时刚说了几句关心话就不得不回公司继续忙业务。
白焕年率先开口：“溪妙。”
南溪妙凑近：“嗯？”
“我时候不多了吧。”他很平静，平静地面对这个迟早的结果。
南溪妙泪花闪烁握住他的手：“怎么会呢？医生说有好转的。”
“南溪妙”白焕年手指摩挲着爱人的手心，他轻轻的笑着，“你别骗人了，别让念宁和衍之跟着你一起骗人。”
南溪妙的眼泪涌出，泣不成声，哭花了妆，叱咤风云的南总此刻无助狼狈地低头崩溃。
怎么办呢？她的爱人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了……
白焕年单膝跪下，哪怕已经末入膏肓也遮不住岁月沉淀下的稳重，亦不失曾经的柔情与英俊，他亲吻妻子的脸颊，吻去她眼角的泪滴。
“溪妙，事已至此，不要再为我哭了。”
泪水落在依旧闪着不灭光辉的婚戒上，南溪妙哭着笑：“我会照顾好心灵的，也会管好越堑的……”
“我知道。”白焕年眼中的坚定的信任，他说，“孩子们也大了，也可以让他们慢慢接手业务了……”
白焕年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最后一次吻了爱妻的手背，他希望孩子们可以快点接手公司，这样妻子就可以开心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他将所有个人财产也纳入夫妻共同财产，他的妻子就算什么都不用干也可以快活地度过余生。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平静地接受和等待生命彻底耗尽。
南溪妙捂唇凑在他耳边听他低语：“等会不要让孩子们进来，就说我睡着了。”
“葬礼一切从简，不要摘下我的婚戒。”
“不要让心灵知道，尽早送她出国，我想让她多开心几年……”
“让衍之和念宁不要太难过，都要抬头望前看……”
南溪妙感受着丈夫的手温逐渐冰冷，他闭上眼，好像真的只是沉沉睡去……
南溪妙再次收拾好仪容，按照白焕年的嘱咐安排一切，强撑着将三个孩子送回别墅。
别墅里死气沉沉，晏念宁在南家有自己的房间，她在阳台上望着天空的星星，最显眼醒目的那一颗独占晏念宁的眼眸。
那张慈爱的脸在夜空中若隐若现。
她心中早已将南家的所有人当成家人。
而现在她明白，自己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电话响起，她接起：“喂，晏叔。”
“宁宁，你今晚在哪？”
“在干妈这。”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道：“宁宁，你白叔叔他……”他猜测晏念宁已经知道了，所以欲言又止。
又过了一会，晏念宁听到：“你不要伤坏了身子，又不要压在心里，要不要请几天假调节一下？”
晏念宁闭上眼，可那样温和儒雅的身影却挥之不去，她揉揉眼睛，道：“不用请假，我没事的，你们不要担心我。”
“宁宁，你不要觉得事事都能自己一个人扛，人都需要释放，不要要求自己完美，我们担心也是因为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晏念宁只觉眼眶很热：“我知道的，但我自己能调节好的……”
晏守明听出她的情绪不对，抿抿唇，道：“那…那宁宁你自己静一静。”
“嗯嗯。”
电话挂断后，晏念宁“咔哒”一声打开打火机，暖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格格不入，她点了一支烟，烟被点燃，被火苗一点点吞噬。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
南衍之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另一个高脚椅上，随手拿起晏念宁的打火机和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烟雾散开，是她眼眶中蓄着的泪水溢出一两滴。
她也懒得跟随意进她房间的南衍之计较，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问出了一个很蠢的明明已经有答案的问题：“是不是人活的够久，就会眼睁睁地送走所有在乎的人……”
那是必然。
南衍之迂缓地把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烟灰落在手上烧出一个疤也毫无察觉，他说：“人本就是一无所有。”
出生时是，离世时也是。
他始终记得亲生父亲走时自己是如何一遍又一遍抚摸他冰冷的手心和脸颊希望他能醒过来，记得母亲从葬礼哭到墓前……
可以接受，可以痛苦，可以释怀，唯独不能停留。
停留会困住一个人的一辈子。
晏念宁不明白，明明自己活得也不久，短短十八年，自己为什么就送走七位亲人了呢……
她以后还要送走谁呢？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在乎的人与世长辞了，那她死了是不是就看不到了……
不行，她死了那些在乎她的人会因她而痛苦，她不想让爱她的人痛苦。
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是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
绚烂而痛苦。
晏念宁不愿再想，不停地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南衍之低头喃喃：“别停留，往前看。”
曾经，他失去父亲。
而今，他又失去父亲。
活人永远为死人停滞，死人永远希望活人往前。
可逝者走后是解脱，生者的前路却再也没有逝者的身影。
南衍之狠狠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身为生者，活着就好。
往前走也罢，停留原地也罢，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抬头看的底气。
有人阴阳两隔，有人寻得真相。
音乐厅内，优美灵动的琴声在弹奏者指间活跃，面无表情的脸一点不符合悦耳沁人的音乐，节奏和音调完美融合，游刃有余，浑然天成。
手机的震动被忽略，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萧簇森看了眼手机，回了萧繁锦一句说自己不回去。
娓娓动听的琴声如过往云烟飘过音乐厅，后是空无第二人的诡异般的寂静。
所以掌声在萧簇森耳中各位突兀、刺耳。
他背后一凉，惊愕回头。
“秦师。”
秦霖掌声没停：“你谈的很好，很有天赋。”
萧簇森嘴角扯了扯：“秦师过奖。”
秦霖却问：“有没有兴趣用这首曲子出演校庆？”
萧簇森婉拒：“安澜一中弹得比我好的应该有很多。”
秦霖非常肯定：“不，你是我见过弹这首曲子弹得最好的。”也是最像她的。
萧簇森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反话还是真的。
秦霖继续道：“这首曲子是世界名曲，你是弹的最像原创作者的人，我敢肯定没有人能比你弹的更好，除了它的创作者。”
萧簇森挑眉：“秦师这么绝对？”
“当然。”秦霖看着这个无论什么地方都像极了故人的孩子，笃定道。
目光相对，萧簇森只觉这些话不像是对他说的，秦霖也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过他与另一个人说话。
他不知道秦霖想做什么，只能继续听他说。
“这首曲子叫《落霖时》，它的创作者和演奏者是曾经的著名的钢琴家曲时衣，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萧簇森摇头。
秦霖又道：“没听过很正常，她可能已经死了。”
萧簇森捕捉到秦霖眼中说这句话的悲痛与仇恨。
“可能？”他不理解这个用词。
秦霖咬牙：“她曾经被人害了，她至今活未见人死未见尸。”
萧簇森心中惋惜，《落霖时》这首曲子无论是旋律还是其他都可以说是为音乐界开辟了一道新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后几乎全世界的出名的、流行的音乐都衍用了这样的思路，但无人能与其媲美。
创作者他虽未听说了解过，但能创作出这等神级名作的人必然是天才，这样的天才被人害死也是天妒英才。
“你要不要猜一下害死她的人是谁？”
萧簇森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毛骨悚然，摇头。
秦霖也突然不说话了，音乐厅又是安静得可怕。
萧簇森忽然意识到秦霖说这么多不会都是为了这个铺垫吧，他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难道这个跟他有什么关系吗？还是和他身边的人有关系？
让他猜，那就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他能认识什么人呢？
同学？
他从小到大记住名字的同学就没几个，不可能。
家人？
不可能，爷爷不会干出那种事来。
萧簇森甚至回忆了自己这前半生，来来回回接触的人就那么几个。
他眼神一凛，想到了两个人，但他难以启齿，因为那两个人就是自己所谓的父母。
秦霖死死盯着他，两人悄无声息地博弈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萧簇森猛然间想到如果真的是萧启望和路有仪那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出萧家的往事，彻底明了他和萧繁锦的身世。
他不再犹豫：“我猜……是萧启望和路有仪。”
秦霖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萧簇森读不懂的赏识和遗憾。
“不愧是她的儿子！真是聪明！”
萧簇森有种不妙的预感：“谁？”
秦霖不再卖关子，爽快道：“你是曲时衣的儿子。”
犹如五雷轰顶，荡魂摄魄，震得萧簇森麻在原地，表情惊骇无比，他僵硬地抬起头，看见秦霖千真万确的眼神。
“你叫曲璨星，对不对？”
萧簇森又是一僵，机械般点点头。
秦霖似乎是为了证明，拿出一张高清修复的照片，道：“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曲时衣。”
照片上的女子不能说多像，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只是女子的眼眸是明亮中有一丝精明锋利，而萧簇森的眼神总是清冷下掩藏在阴险算计。
这下萧簇森是真的信了。
他激动地抓住秦霖的手腕：“他们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爷爷临死前告诉他萧启望是他的亲生父亲，路有仪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家里还有一位少爷，让他回去之后务必小心再小心。
他回来之后就想方设法拿到三人的头发去做血缘鉴定，结果就是萧启望是他爸，路有仪不是他妈，萧繁锦不是两人的亲生儿子，更和萧簇森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他也一直在萧家寻找蛛丝马迹企图找到亲生母亲的下落，但萧启望太周密了，他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秦霖按住他的手：“你先冷静。”
“跟我去一个地方。”
秦霖走在前面，萧簇森没挪步。
“怎么？还不信任我？”
萧簇森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秦霖不会害他，但他还有一个问题：“你手机壁纸的照片也是我母亲吧，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秦霖没想到他会举一反三想得这么细致，秦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糊弄道：“算是…故人吧，嗯对，是故人。”
萧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