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三个人围在晏念宁床边,虞听颖想起晏念宁还没东西便吩咐人去做点清淡的饮食,她征询意见地问:“宁宁,你愿不愿意走读?”
晏念宁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道:“虞姨,我会按时吃药的。”
“虞姨知道,”虞听颖摩挲她的手在床边坐下,“虞姨是担心你住校我只有两天能看到你,虞姨连续五天见不到你人不放心。”
晏守明手抚在虞听颖的肩上,道:“不愿意也没关系,你住校期间我们每天通一次视频好不好?”
晏念宁乖巧地点头。
南溪妙也道:“你的药拿给衍之,在学校他按时给你拿看着你吃行不行?”
他们是真的怕她再严重了。
晏念宁又是乖乖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南衍之打来视频通话。
“喂!妈,念宁好些没有?”
南溪妙将手机拿给晏念宁,晏念宁笑得眉眼弯弯:“南大少也会关心人啊。”
南衍之不服气反驳:“晏千金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我哪一次没关心你。”
晏守明开玩笑道:“我们宁宁也是被这个小竹马关心大的。”
南衍之没想到这二位现在也在,硬着头皮说:“对呀对呀,我问心无愧。”
房间里的人都哈哈大笑,晏念宁指指自己,倒反天罡:“那是我的错咯?”
南衍之理直气壮:“难不成我的错咯?”
众人又是一阵笑,白芯苓从南衍之身后冒出来:“宁宁姐!”白芯苓见她状态还行便撒娇道,“你下午可要来送心灵!”
晏念宁眼睛又弯了一分:“当然。”
南溪妙把刚才的想法告诉南衍之,南衍之对晏念宁拍胸脯:“放心,你吃药我不看着你咽下去我不走!”
晏念宁歪头挑衅:“我要是假咽你不炸了?”
南衍之威胁:“你要是假咽我让你干妈把我打死。”
南溪妙:“……”
这儿子怎么对自己这么狠。
白芯苓一副流泪的表情:“哥,你要是被打死了我会为你哭丧的。”
说着她捂脸,戏精本精:“呜呜呜,哥你怎么这么命苦,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呜呜呜……”
南衍之:“……”
晏蕴清和晏愫允听到房间里的笑声走进去,晏愫允张口就问:“谁英年早逝?”
晏守明笑得直不起腰:“不是,他们闹呢。”
虞听颖问南溪妙:“宁宁要送白芯苓去哪?”
南溪妙只回答:“机场。”
虞听颖没多问,毕竟是人家家事,她提议:“那要不让几个孩子再聚一聚?”
因为晏念宁的缘故,几个孩子从小就互相认识,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
晏念宁、南衍之、白芯苓同岁,晏蕴清大一岁,晏愫允则小两岁。
晏愫允喜欢热闹,扑到晏念宁的床上:“好啊好啊,姐姐让他们来家里呗!”
南衍之搬着白芯苓的行李就大大咧咧地来了,打算聚完就陪白芯苓去机场。
南衍之打招呼:“晏叔叔,虞阿姨。”
白芯苓随后:“叔叔阿姨好。”
南衍之看向晏蕴清,虽然也挺久没见了,他依旧自来熟搭上晏蕴清的肩膀:“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认识我了?”
晏蕴清不接话,南衍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晏愫允:“你哥真不认识我了?”
晏蕴清:“……”
晏愫允叉腰站在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兄长面前:“不准装高冷。”
晏蕴清吐出两个字:“欢迎。”
南衍之抓了抓头发,回想着晏蕴清以前也这么高冷吗?
好像确实就是这么高冷的,一天说不了几次话。
晏愫允又道:“不准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晏蕴清看向晏念宁:“念宁,你还没吃东西,去厨房看看阿姨做好没。”
南衍之才记起来晏念宁今天在南家也没吃东西,忙道:“我去我去,念宁你在餐桌上等我就行。”
白芯苓心细,早就料到并提前准备了一块玫瑰荔枝糕给晏念宁:“你先垫垫。”
三位大人看着孩子们打打闹闹,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幸福,如果故人们还尚在,也许会让这一幕更和谐美满……
可孩子们身上有故人的身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尚在呢?
南溪妙看着晏念宁手中的玫瑰荔枝糕,白焕年唯一会做的食物就是玫瑰荔枝糕,因为她喜欢吃,她也只吃白焕年做的玫瑰荔枝糕,白焕年教白芯苓做过,没想到心灵的手艺都这么好了。
“衍之是个好孩子。”
南溪妙循声望去,是晏守明。
她扬了扬下巴,唇角上扬:“那是自然,我教的。”
虞听颖收回目光道:“都是好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宁宁也是你教的。”
南溪妙似乎没听懂,道:“我对宁宁自然不比晏局长和虞部长教的多。”
晏守明继续说:“宁宁是你亲手教的,衍之也是你亲手教的。”
虞听颖跟上:“你都教得很好,他们从小相识知己知彼,感情又好。”
两夫妻一唱一和就差明示了,南溪妙笑了笑:“现在还太早了,我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想法,他们是彼此的亲人。”
也是,更多的还是要尊重孩子。
南衍之走进厨房,瞅见已然制作好的桂花燕窝羹,正要端起被阿姨阻拦:“别烫着,还是我来。”
阿姨指了指才做好的桂花酥道:“你端这个。”
桂花酥色泽鲜艳,纹理分明,南衍之凑近便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钻入鼻腔,短时间内做出这般称人心意的佳肴足见阿姨的厨艺精湛。
晏念宁没什么胃口,几个桂花酥只吃了一个,其余的给大家分了,白芯苓惊叹:“阿姨好手艺。”
蔓城有一个别称叫“花酥之城”,各种各样的花酥随处可见,味道品质在别的地方都吃不到,但晏家阿姨做的桂花酥比她曾经在蔓城吃到的桂花酥还要好吃。
阿姨在晏家干了许多年了,她笑道:“大小姐从小就喜欢吃桂花类的食物,我做了这么多年,手艺再熟练不过。”
阿姨会观察雇主家每个人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再因人而异,大少爷和二小姐的口味都会随时间变化,但唯独大小姐爱好桂花却从未变过。
晏念宁搅着桂花燕窝羹,慢条斯理地吃着,之前在裘蓓村时她的生活几乎就离不开桂花,爷爷喜欢泡桂花茶喝,特意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桂花陶瓷茶杯,她和曲璨星都喜欢喝爷爷泡的茶,奶奶给她做的桂花香囊、桂花蛋糕、桂花酱、桂花酥饼、桂花奶茶奶冻也会给曲璨星一份……
可他们寿终正寝后她再也吃不到了……
晏念宁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三下五除二吃完,三个大人将空间留给孩子们,各自忙去了。
晏蕴清本来要回书房的,但是被晏愫允指责成不懂礼数,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和导员信息交流,晏愫允开了一包薯片,头倒在晏蕴清的腿上,小腿落在沙发边外晃悠,一边骚扰亲哥一边玩手机,时不时脚不老实地去挨他姐的肩膀和胳膊,悠哉极了。
晏念宁正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和白芯苓南衍之打游戏,在脚凑过来时拍了一下,晏愫允依旧贱贱地把脚往晏念宁手上靠,晏念宁指尖感受到她的脚冰冷,一手操作游戏一手拿过另一个沙发上的毛毯给她的脚盖过去。
晏愫允却将毛毯踢开,哼哼唧唧地撒娇:“我要姐姐给我暖。”
晏念宁任由她将脚塞进自己正穿着的外套里面,晏愫允又开始跟晏蕴清念叨:“哥,你们大学生每天都在学校里面干啥呀?”
“哥,你们学校有没有举办什么活动?”
“哥,安澜一中校庆你们学校有送人来演出吗?”
“哥,琼京大学里的人是不是智商都比你高啊?”
“哥,大学里面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呀?”
晏愫允念几十句,晏蕴清一句不回,晏愫允也习惯他这幅高冷模样,嘟囔一句:“我看以后哪个姑娘能收了你这副高冷模样。”
她起身问晏念宁:“姐,校庆你演不演出?”
晏念宁摇头。
晏愫允努努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
白芯苓眉头紧锁,战况并不好,果不其然很快她死了。
南衍之大喊:“白心灵你咋死了!我还等着你救援呢!”
然后下一秒他也死了。
南衍之:“……”
白芯苓沮丧地放下手机:“爸爸在就好了。”
爸爸很擅长玩这个游戏,要是有爸爸带他们,他们刚才肯定能赢。
晏念宁本来想去复活两人的,听到这句话手一抖一滑让对面有了可乘之机,她也死了……
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白芯苓又说:“我想去医院陪爸爸。”
白芯苓看着呆愣住不知怎么回应的两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但她没有表露,又话锋一转笑着道:“不过来都来了就不再多跑一趟了。”
晏念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手指无措地划拉屏幕两下,南衍之这会反应倒是很快:“那我们再来一把吧,玩到赢为止。”
白芯苓心不在焉地摇头,晏念宁眼珠转了两下:“那心灵你今天就出国了,再给我画个像呗?”
一个在遥国,一个在兹国,这可能是白芯苓最后一次能给晏念宁画像了。
白芯苓喜欢画画,晏念宁从她会画像开始就是她的模特,也只有晏念宁能耐得下心摆着姿势不动让她仔细打磨几个小时。
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画。
晏愫允也来劲了,出国前可得让姐姐好好留个纪念:“我要给姐姐梳妆打扮。”
她踢了踢晏蕴清的腿:“哥我记得你也学画画的吧,把你的工具都搬到姐姐房间去。”
晏蕴清刚要开口,南衍之就起身往外走:“不用不用,心灵画画的那些东西都带在行李箱里的,我去拿。”
晏愫允羡慕地看向白芯苓:“你哥哥可真好,不像这个……”她意有所指又阴阳怪气地瞅了眼晏蕴清。
晏蕴清:“?”
他勾唇一笑:“你以后别让我给你补习功课。”
晏愫允有恃无恐:“哦,我找姐呀。”
话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她姐现在正是高三,可不能再分出脑子来给她那个无关紧要的高一功课。
她嘴硬:“我靠自己也能行。”
晏蕴清“哦”了一声,虽然他知道这丫头之后肯定会不要脸又可怜兮兮地来找他。
他起身:“那你们玩,我回学校还有事。”
晏愫允初中的时候化妆搭配就已经炉火纯青了,晏念宁长得本来就很美,所以晏愫允并没有在脸上多下功夫,稍微捯饬一下再带上浅金色的美瞳简直是惊为天人。
晏愫允编了一个温婉繁琐的花苞发型,又扯下几缕发丝顺便整理了一下碎发显得慵懒随意,缀上小巧灵动的金色发饰平添几分贵气。
四人来到衣橱,晏念宁的衣服多是偏休闲,首饰不多,正式礼服更是没有几件。
南衍之指向那件绿色礼裙:“我觉得这件挺搭的。”
这是晏念宁十七岁生日礼的礼服,是森林般意境的绿色,不算太隆重,端庄清秀又不失轻盈灵动,将少女意气风发率真稚气和即将步入成年的沉稳大气巧妙融合。
她换上后晏愫允说:“和之前穿的感觉不一样了。”
十七岁生日礼上穿姐姐还有一丝青涩烂漫,像森林里的精灵公主,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长高了的缘故,当时快拖地的裙摆俨然不到脚踝,全然是一副掌管森林大权的女王模样。
白芯苓点点头,但她说:“人总会变化,不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晏念宁笑了笑:“气质和感觉时时刻刻都在变。”
但若是人心不变,人也就不会变。
晏念宁坐到窗台上,白芯苓调整她的姿势,晏家大院里也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是当年五个人一起亲手种下的,如今也长到了二楼高,窗外延伸的桂花枝条与窗内如同丛林珍宝的人看似色彩冲突,却又恰到好处的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韵味。
阳光洒下,晏念宁侧着脸,柔婉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凛然与威严,她浑身泛着金光,那张脸、那双眸竟有几分神性,阳光有些刺眼,晏念宁微微抬头眼睑下垂目光瞥见晏愫允一副必出神图的架势在一旁疯狂安快门。
可能晏念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南衍之精准地捕捉到她刚才因光照而微眯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一个词——
睥睨。
与生俱来的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睥睨。
他上一次看到这样毫不刻意仿佛天生就在骨子里的傲睨一切的眼神是在年幼时仅有几面之缘的沈阿姨眼中。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震慑人心最所向披靡的眼神。
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看着稳若雕塑的晏念宁,又看看咔咔拍照的晏愫允和认真刻画的白芯苓,笑道:“也只有念宁能耐得下这样的性子。”
之前他也给白芯苓当过模特,但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太痛苦了,白芯苓画完后他都感觉手不是手腰不是腰腿不是腿脖子不是脖子。
那几天他不管干什么都感觉自己僵得像个机器人。
白芯苓也感叹:“宁宁姐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挑不出任何短处的人。”
在这个快节奏快发展走马观花的时代,能耐得下心把每件事都做好的人少之又少。
白芯苓每一处细节都精准把握,精微细致,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注入进去让手下的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栩栩如生。
晏念宁一动也不动,南衍之负责将装着水的杯子吸管递到她嘴边,晏愫允拍完照又累又无聊干脆在晏念宁床上滚了一圈睡过去。
白芯苓的衣服上、鞋子上、脸上都被染上颜色,但并不显脏,反而平添几分艺术美感,她对着亲手画出来的艺术品满意地笑,比例、色调、细节都很完美,甚至阳光、窗户、发丝、衣服纹理、桂花花瓣都清晰可见,活灵活现,她画出了上世纪异域贵族美人风情温馨却神圣不可及的氛围感。
“我靠,你别说我还以为是拍了个照片加滤镜呢。”
白芯苓无语:“照片没这质感。”
晏念宁终于得以起身,凑过来看白芯苓的杰作,道:“你技术又进步了。”
白芯苓每一次给晏念宁画像她都能精确地看到她画工的变化,每一副像晏念宁都保存得很好,一部分在南家的房间,一部分在晏家的房间。
晏念宁小心翼翼将新鲜出炉的画像保存起来放到专门摆放的地方。
突然想起来事:“现在几点?”
南衍之看了一眼时间,跳起来:“我靠,快要登机了!”
三个连忙收拾东西,晏愫允睡得太香不但没被吵醒还翻了个身继续睡,晏念宁也来不及换这身行头,匆匆给她盖上被子便下楼。
南衍之将行李箱再次放进车后备箱,白芯苓接到南溪妙的电话:“心灵,你到机场没有?”
白芯苓也不管这一身的颜料了,拉开车门,沉着冷静回应那头:“在路上了南姨。”
“对呀对呀,快到了妈你就放心吧。”南衍之睁着眼睛说瞎话,拍了拍司机示意他快去机场。
车子在大道上飞速行驶,行车纷纷避让这辆稍微刮一下碰一下都可能赔得倾家荡产的豪车。
随白芯苓一起出国的阿姨、保镖、司机早在门口等候多时,晏念宁的衣服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突兀,格格不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她对阿姨和保镖客气地笑:“心灵出国后就交给你们了,替我们好好照顾她,好处不会落的。”
晏念宁对手底下的人很大方,这几个也是值得信任和靠谱的,其中一个保镖拍胸脯:“大小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阿姨笑道:“这么艰巨的任务大小姐是不是应该多给我们点薪资和奖金?”
阿姨本意是开玩笑,但晏念宁想来也确实是,打了一个响指,笑道:“在国外期间每人月薪加十万,每年年终奖一百万,回国后奖金另外再给五十万。”
几人麻了,他们知道大小姐一诺千金,从不食言,他们在外会用命保护和照顾心灵小姐的。
一个阿姨又说:“大小姐能不能把我加的十万月薪打到我丈夫账户上,我儿子生病了……”
他们个个有家庭,都不禁向晏念宁提出请求,晏念宁看看时间摆摆手:“好了好了有什么一会手机上和我说,快要登机了。”
保镖阿姨们纷纷提着白芯苓的行李过去,白芯苓跟两人拥抱了一下,白芯苓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晏念宁心中一紧:“怎么了?”
南衍之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出国了又不是不见了,你要是想见我可以随时飞过去。”
白芯苓瑶瑶头,在晏念宁肩上抽了许久,她才问出了这几天一直怀疑猜测的问题:“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晏念宁珉珉唇,还是道:“怎么会呢……”
“宁宁姐……”白芯苓抹掉脸颊上的眼泪,可掉下来的比她抹去的还要多,她又看向南衍之,“哥……”
“我不是傻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去医院,是见爸爸的最后一面……”
晏念宁喉咙里吐不出任何字,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心里发酸也尽量说得清晰:“对不起……”
“我们不该骗你的……”南衍之尽力解释,“我们也是怕你接受不了……”
马上登机,时间不多,白芯苓对两人说:“爸爸的葬礼办完过后把他的骨灰带一部分给我。”
“我们一定将白叔叔亲手交给你。”
白芯苓再次用力抱了抱两人,转头跟上其他人,众人站在登机口对两人挥手告别。
“再见。”
阿姨给白芯苓拿了纸,笑道:“三位可真是情深义重。”
晏念宁上前走了两步,对白芯苓挥手与南衍之异口同声:“保重。”
两人目送被簇拥的身影离开,在彻底消失之前白芯苓回首再望两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