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红绸洒下,空中还有飞扬的花瓣,飘落在下方群众的身上,一阵欢呼。项清惊道:“有人在今日娶亲?!怎么选在这个地方!”
韩潭无语道:“堇州名戏,山神娶亲,听说过没?年年都是这么演的,你不会没看过吧。迎亲队会先抬着花轿在大街上走一阵,最后将新娘子抬到戏楼。不过今年的阵仗较往年似乎是大了些……”
轿子帘角微微被风吹得抬起,从侧面的空隙中,隐约能看到轿中人的身影,虽然只是一刹那,项清却看见了一抹分外鲜亮的鹅黄。
花轿中人应是全身都是大红色,怎会有那样亮眼的鹅黄?
项清拉过来赵纵:“凌川,有没有办法看清那花轿中坐着的是何人?”
赵纵折下一枚树叶,原本柔软的叶片,从他手中掷出去的一刻却变得锋利无比,将那花轿侧边的帘子割开。
红色的半片帘子垂落在地,被路过的行人踩脏。那轿子中坐着的新娘子带着盖头,手放在膝头,紧攥着条鹅黄色的帕子。
再仔细看,那盖头下的新娘子,分明在发抖,想是极度恐惧。
项清道:“我认得那条帕子,是小表妹那条!”
韩潭也同时认出,心急地直想往常冲,被赵纵拦下。
韩潭喊道:“二哥,你做什么拦我?”
赵纵闷声道:“你看清楚!那花轿外围的层层的迎亲队,身形似乎比寻常戏子要壮上不少。而且……”
迎亲队簇拥着花轿往戏楼的方位走,一面吹奏着迎亲的乐曲,也许是处于戏曲需要,这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似寻常嫁娶喜事所穿的衣服,而是颜色形制都要夸张许多的戏服。大红色戏服罩在戏班人身上,鼓鼓囊囊的,看着像外衣里面还垫了几层。
项清接下去道:“而且他们的衣服也太过臃肿了。现在是春时虽然还有点冷,但断没有围的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必要……他们在遮掩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道:“武器。”
今夜是庙会,人多且杂的闹市中,如果想弄点什么大动作,最合适不过。
项清纳闷道:“堇州人抓小表妹做什么?”
赵纵低声道:“先不要作声,跟在迎亲车队后面。”
三人趁着夜色,顺着迎亲车队,到了一处楼阁,正是赵纵之前所说的平四大街同其他几条街交汇之处的那间高阁。
楼阁大门处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门前人流如织。楼阁原来是一间会馆,内设了间对外开放的戏台,今日庙会,戏台设有演出。
花轿避开人流,从侧边小门抬进内院去了。
三人跃上屋顶,伏在瓦片上向下看,几人将轿子搁在院中,甩手去做自己的事了。院中还摆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戏服、道具夹子一类的物件,杂乱一堆,此处应当是戏曲开演前的后台。
只听得那扮作迎亲队的几人用堇州方言交谈了几句。
项清听得费力,却还是能明白大概意思的。
“人接到了,快去叫李总管来。”
“这小妞长得漂亮,李总管定然满意。”
过一会,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出现在院中,其余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估计他就是李总管。他身后又走出来了一个壮汉,身形魁梧,那人一头暗红色头发,穿着一身一点也不搭调的戏服,竟是新郎装扮。
韩潭道:“这人头发竟然红色的,模样长得好生奇怪。”却听见项清惊道:“绛阳人?”
赵纵面色凝重。
李总管见了,对其笑脸相迎,张口就是汉人听不懂的绛阳话。
壮汉语气十分不客气,同李总管讲了几句,粗暴地将轿中新娘的盖头掀开,端详了一番陆红绫的脸,看表情还算满意。
李总管见了新娘的脸,大惊失色,对着壮汉慌乱一顿解释,随即对着几个跪着的下人拳打脚踢,口中喊着:“叫你们几个不顶用的东西去抓美女,你们敢抓高府的大小姐?!惊动了高府,把长宁侯再牵连进来,扰了大人的事怎么办!”
下人不住磕头道:“大人饶命,我这就将高小姐放回去好生安抚,再给大人抓新的人来!”
李总管朝那人胸口踹了一脚:“你傻啊!她什么都听见了,放不放又有什么区别!”他手依次指了两个人:“你,待会手脚麻利点,将人脸划了,绑上石头,沉在城外河里面……你,再去街上抓来!”
陆红绫口中塞着布团,满脸泪痕。闻言,撕心裂肺哭喊起来,声音却被布团堵住。屋上的韩潭愤恨地握紧拳,悔不当初,想起当时自己对陆红绫说得那几句话,只想给自己脸上扇几巴掌。
院中站着的几个人,联想到赵纵在山匪寨中的表现,项清觉着对阵这几人应该不是问题。她看了眼赵纵:“一起上吧,凌川,趁现在。”
赵纵点点头,手拂上腰侧挂着的剑柄。
两人正欲跃下,却见屋中又走出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皆同壮汉是一样的打扮,只不过穿得是寻常戏服。他们手中拿着不同的武器,有弯刀有锤头。
屋顶上的项清与赵纵又退了回去。
只听见几人迅速交流了几句,吵了一会,随后那扮着新郎官的绛阳人说了句什么,其余人附和。李总管巴结地弯着腰在一边听,连连点头。末了,他对下人们道:
“不用再去找人,也不必杀这高小姐了。大人们要这高府的小姐有用处!”
众人俯首称是。
李总管贴在陆红绫耳边道:“高小姐,待会上了戏台,你要对着台下的众人说……”
陆红绫颤抖着点头。
李总管道:“你若照着我说的做,大人事成了,你就是有功,到时候整个高府都会跟着沾光。可要是做不成,你的命,也就不必留了!”
陆红绫绝望地喊出声,李总管将地面上的红盖头捡起,盖在了她的头上。
屋顶上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屋顶跃下,到了外墙之外。
韩潭后悔得不行,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的。”
赵纵冷道:“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还是先想办法吧。”
项清道:“侯爷和世子不是在外防着绛阳人打进来么?前两天赶走了朝廷来的监军,那这群绛阳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赵纵道:“怕是跟着堇州戏班子一起进来的。”
项清喃喃道:“堇州……”
堇州离京城最近,在其正南,东西又有中州与东衍,夹在中间。
赵纵道:“我走之前听见爹和大哥商议同堇州联手对抗朝廷,他与堇州太守已书信往来数次,似乎联手迫在眉睫……倒是不知堇州在今夜之事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项清不安道:“但愿堇州太守不知绛阳人已入侵之事,此事只是偶然。”
韩潭听他俩讲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讲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红绫表妹到底怎么救啊?!”
赵纵对韩潭正色道:“此事远比掳走一个高府的小姐要复杂的多。韩潭,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去办。”
韩潭站直道:“二哥,你说……”
赵纵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嘱咐他道:“城东有我父亲留在汐容城中的一小部分东衍军,大概有三百人。这玉佩是父亲给我的,可以调动军队。领队们都认得,你将玉佩出示给领队看,他便知道了。让他们出动全部人,来平四大街,捉拿绛阳蛮人。”
韩潭快哭了:“二哥,军队哪能听我的啊,你还是自己去吧!”
赵纵道:“城东虽然离此处较近,一来一回还是要许多时间,我要留在这里确保红绫表妹的安危。”
他拔出剑来,在手掌处割了一下,鲜血滴在玉佩表面上。
韩潭惊呼道:“二哥!”
赵纵将沾着血的玉佩塞到韩潭的手里,“你就说我重伤了,亟待救援!韩潭,靠你了!”
韩潭攥着玉佩,咬紧牙关点了点头,颇有英勇就义的气势。
项清素手捏着下巴尖思索了一会,看着赵纵道:“凌川,关于小表妹,我倒是有个办法。”
赵纵道:“我不相信那些绛阳人会好心到放陆红绫一条命。如果我们要救人,势必要在他们动手之前。可是若是让绛阳人发现上台前轿子已经空了,他们便不会动手。除了红绫,我还要活捉那个绛阳新郎官,带他去见爹。”
项清点点头:“你想要在东衍和堇州结盟之前搞清楚堇州的立场,我的法子正好可以同时满足救人和捉你想要的人。”
赵纵抬眉。
项清道:“我们两个,一个把那些看守轿子的人支开,另一个扮成新娘子,和小表妹调换一下。从身形来说……”
她低头自嘲的看看了,浑身上下没二两肉:“我比较适合,做新娘。待会等我上戏台了,记得来捞我啊凌川!”
赵纵嘴角往下一撇,斩钉截铁道:“不可!绝对不可!”
项清安抚他道:“我相信以你的身手,而且我自身的轻功也不俗,你忘了当初在匪寨里的时候了?”
赵纵皱眉道:“那是两码事,山匪都是些流民出身,怎能与绛阳蛮人相比,这事决计不成!”
项清气道:“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两人陷入僵持,半晌没人开口。
赵纵忽然想到了什么,双手按住项清的肩道:“换我来。”
项清差点被口水呛住:“什么?”
赵纵眼神坚毅:“换我来,扮新娘。你去引开守卫。”
项清:“啊?”
赵纵语气十分认真:“方才在摊子上买的那些妆粉,你不是捡了好几块么,还有胭脂什么的,我也不认得。”
项清懵懵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几个精致的小盒子,正是她从大娘摊位那里买来的。
赵纵将眼睛闭起来,大义凛然道:
“化吧。”
没有工具,项清只得用指尖沾着粉抹到赵纵脸上。
手指轻点,划过眉骨轮廓,又到了颧骨。
赵纵闭着眼,完全相信项清,他只觉得五皇子指尖凉凉的,比想象中柔软。
太轻了,有点痒。
赵纵睫毛抖了几下。
项清忍俊不禁:“凌川,我快了,你再忍一下。”
赵纵:“嗯。”
完工。
项清离远了一点,看了看赵纵的脸,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少年原本就长得俊朗,只是长期板着脸,显得沉郁。如今上了粉,还是不改苦大仇深的表情,比起娇艳的新娘更像个怨妇。
赵纵不悦道:“有那么好笑吗?”
项清两指按在赵纵的眉心,比了个耶的姿势,将皱在一起的眉头分开:“凌川,你现在是新娘子了,可不能再这么凶巴巴的!”
赵纵一听这话,表情更郁闷了,闷着转过头,“反正有盖头盖着。”
项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做轻浮状挑着那人下巴:“好俊的小娘子!将来我的妻要是有凌川一半好看,我就知足了。”
赵纵抿住唇,气得不再接茬,将话题岔开:“下一步呢,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将院中守卫支开?”
项清道:“不必支开,只让他们不要留意花轿就好,待会我们就……”
赵纵眼神上下扫了一眼项清,忐忑道:“能行吗?”
项清将胭脂捻在手心搓化,往脸上胡乱一抹,将头发揉了一通,衣服也扯乱,坏笑道:“你且看我骗他们。”
她跃上屋顶,明晃晃的掐腰站着,不再藏匿身形,中气十足对着院中喊了一声:“喂!”
院中人抬头,只见屋顶上站了个小子,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穿得混不正经,脚步一脚深一脚浅,身形摇摇欲坠,脸上红彤彤一片,俨然是个醉汉。
项清颠三倒四道:“好美、好美的一台花轿,嗝……怎的今日有人娶亲,也没人叫老子!缺了老子这新郎官,你们喜事办的起来么?”
她清点了一番,院中共有三个身着迎亲队戏服的看守,李总管与绛阳人已经尽数回到屋中。
看守骂道:“哪来的醉汉,给我打出去!”
三人抄起家伙,往项清所站的屋面上掷,都被她闪身躲过,项清挑衅道:“怎么打起来了,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真是全无礼数!”
看守见她会点拳脚,知道不能硬来,沉着脸道:“我在这儿看着,你们快去屋中找总管大人!”
项清哪儿能遂了他们的愿,拾起脚下的两片硬邦邦的瓦片,往转身欲逃往屋中的两人脚底一扔,两人被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牙磕掉了一颗。
项清大笑了声:“你看你,牙都磕掉了!”
她凌空一跃,转瞬便已从屋顶,到了院中花轿顶上,仰倒在花轿之上,腿交叠翘起来,一晃一晃:“不必等了,嗝……老子就是新郎官,新郎官说,现在就成亲,送……送入洞房!”
项清鞋尖一勾,轻易将花轿前面正中挂着的一朵大红色绣球花取下,脚背掂了掂,手接住:“哎,这个好看!”
三人被她惹得火冒三丈,叫道:“你这不要命的醉汉,把东西给我放下!”
项清玩得开心,一脚将绣球踢到了高阁三层外挑的屋檐上,故作吃惊道:“哎呀!这可怎么办!”
看守怒喊道:“你!我打死你!”
项清拍拍手,轻巧跃到对侧的屋面上:“来呀!就怕你打不到我!”
另一位看守道:“莫去管这个醉汉,我去喊总管,你们将这个绣球摘下来。”一人转头进屋,两人手忙脚乱搬了梯子来,架在屋檐上,爬上去够绣球。
趁着项清戏耍三人时,赵纵默不作声翻进院中,轻手轻脚到了花轿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