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纵进了花轿,将缚住陆红绫双手的绸缎斩开。
陆红绫用手揪下盖头,见到赵纵的脸,差点又哭出来,知道是有人来救自己了。赵纵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作声。陆红绫点点头。
他伸手,接着陆红绫从花轿上跳下来。两人猫着腰,从花轿后面轻手轻脚地跑到了外墙边。赵纵立在墙边做梯子,陆红绫踩着他的肩,艰难爬到了屋顶上,随后赵纵又自己翻了过去。
项清言语上戏耍院中看守,眼睛却一直盯在赵纵身上。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下眼神,项清心领神会,还要再拖些时间。
于是她蹲在屋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你们两个,手太短了,够不到!”
梯子上的看人道:“你喊什么喊,死醉鬼,等着待会收拾你!”他对身下站在地面上的人道:“给我递个长点的棍子来!我把那绣球够下来。”
项清道:“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呀?”
她手中把玩着根偃月刀,那是从院中戏班子武器架上随手拿起来的。戏台上的道具,通体是轻质的木材上了银漆,不能砍人,没什么重量。
项清蹲在二层的屋面上,刀尖伸出来轻轻一挑,便又将三层出檐上勾着的绣球,挂到了另一侧的出檐上。
两个看守气得跳脚,从梯子上爬下,两人搬着笨重的梯子,到了另一侧出檐边的屋面上。
项清乐得咯咯笑:“你们真笨!我能把它摘下来挂一次,就能挂第二次!等你们爬上来,我早把它挂到另一边去了。”
两人反应过来被戏耍了,恼羞成怒:“你有种就待在房顶上不要下来,我们爬上去,好好分个胜负!”
项清惊道:“我真的好害怕啊!”
她越笑越开心,守卫气道:“这醉鬼真是疯了,死到临头了还笑得这样欢!待会总管来了,有你受的!”
其实项清没有多想笑,她是瞥见了远处同陆红绫换装以后,身着红装的赵纵。
赵纵手脚快,三下五除二就换上了新娘戏服,可是却不懂女子衣服怎样穿,只是胡乱将大红金凤牡丹外袍罩在了外面,麻利地翻回了院子里。
那衣服太长,拖在地上,赵纵没有经验,踩了一脚裙边,摔了个趔趄,手只得扶在服饰架子上保持平衡,那架子颤颤巍巍倒了,盖了他一身锦缎。
赵纵板着张脸,从衣服堆里爬出来,坐到花轿上,幽怨地将盖头盖在自己脸上。
那爬梯子的守卫离屋面只有一步之遥,嘴里叫嚣着:“你等着!”
难得见到他吃瘪,项清擦擦眼角的泪:“好啦,不跟你们玩了!”她把绣球花挑下来,和假偃月刀一并往楼底下一扔,道具“啪嗒”一声摔在地面。人也跟着潇洒地跃到对侧墙顶,挥了挥手:“回见!”接着一翻身,身影消失在了墙外。
看守骂道:“这醉鬼好强的轻功,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回去叫点人手,一起将他抓回来!”另一人制住他道:“不可,让总管知道我们连个破花轿子都看不好,又是一顿骂!那人既已走了,也没带走任何东西,就当是陪傻子玩了。”
看守朝项清消失的位置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晦气。”
两人骂骂咧咧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绣球,重新回到花轿边,拍打掉上面沾着的灰尘,挂回轿子上。
此时总管也被跑进屋里的那个看守拉出来了,还有那几个绛阳壮汉。
李总管厉声问道:“那不要命的醉汉去哪了?”
看守赔笑道:“大人,哪有什么醉汉,一只不懂事的野猫而已,已经赶出去了。”
李总管将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推倒在地:“叫你乱传什么假情报,还惊扰了大人们出动!”那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饶命。李总管咬牙道:“罢了,马上就要登台了,等着演完了再跟你们算账!”
绛阳壮汉到了花轿前,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新娘子不哭也不闹,还带着盖头好端端地坐在轿中。壮汉轻薄地抬起盖头,才看见了雪白的下颌与红艳的朱唇,新娘却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轻微摇了摇头。
绛阳人想到中原那些规矩,冷笑了一声,将掀起的盖头放下。
几人整理好身上的戏妆,将花轿扛在肩上抬起来。
项清从院中逃开以后,在墙边找见了赵纵救出来的陆红绫。陆红绫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看到了项清,这才眼泪汪汪地扑在了人身上,“小温表哥!我不该任性跑走的,都是我的错……害得二表哥他……”
项清安抚地拍着陆红绫的后背,轻声道:“事情还没结束,我们怀疑堇州来的戏班子跟绛阳蛮人势力有关系,这事讲起来还要好久。”
陆红绫颤抖着道:“他们跟我说,要让我上台以后,说,我是高家小姐,长宁侯气数已尽,东衍已臣服于绛阳弥氏,投降不死……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侯爷他们不会有事吧……”
项清道:“那都是动摇人心的话,侯爷还未动兵,怎么会有臣服一说?这些人意图恐怕就是想先从内部,给东衍弄出点动乱。”
她擦掉陆红绫脸上的泪水:“先不讲这个了,随我来。”
项清带着陆红绫重回了热闹拥挤的平四大街,在街边买了两张面具,一张戴在女孩脸上。
陆红绫冷得哆嗦,她将新娘戏服与自己的红袍一齐给了赵纵,现在只剩了间里衣。项清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女孩身上,替她将衣服理整齐:“你去那个买脂粉的摊子边等我们,哪里都不要去,好么?”
陆红绫扯住项清的手:“小表哥,你要去哪?你要去找二表哥对吗?”
项清拍拍她的手道:“当然。表妹放心,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她带上另一张面具,背影淹没在了人群里。
陆红绫手中捧着项清临走前留给她的妆品盒子,愣怔着看向项清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那人明明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少年,陆红绫却没来由的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会馆中。
前台戏已经开场半天了,差不多到了新娘子该登场的时间。
根据堇州戏山神娶亲的情节,拜堂时会有新娘凡间的相好王生前来抢亲,山神震怒,将王生杀死,水淹山城,接着新娘以死殉情,活脱脱一个苦情戏剧本,围在戏台边的却尽是些大老爷们。
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一睹新娘子的芳容。堇州出美女,选入戏班扮演新娘的女子往往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登台,新郎官带着象征山神的面具,两人并肩走到戏台中央,两人开始按照戏本,拜堂成亲。再然后,抢亲的王生会到场,按照剧情发展,山神震怒,新娘子的盖头会被扯下来。
台下众人伸长了脖子,就为了看清新娘将盖头扯下来的那一瞬。
可是拜完了天地,该到的王生却迟迟没有上场。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不对吧……”“王生呢?”
新郎官山神在台上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从背后推了一把新娘,用别扭的中原话威胁道:“你,上去,讲。”
新娘踉跄了几步,站定到众人面前,一动也不动。
台下议论声渐响。
新郎官见状上前,一手扯住新娘的手腕,低声喝道:“快讲!”
新娘就这么被牵制住手腕,两位新人在台上意味不明地僵持着。
观众中忽然响起一个清丽的喊声:“不对吧!”
项清众目睽睽下跃到戏台子上,对着新郎官道:“不对,不对,你这戏演得不对啊!”
她将面具摘下来,露出胭脂抹成的通红色的双颊。
台下人哄笑道:“哪来的酒鬼,喝多了跑上去撒野,还不快下来!”另有观众附和道:“说得没错啊,王生呢?堇州戏班子就这水平?”
幕后看着一切发生的李总管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恨不得能自己上台,将搅局的项清拉走。他撺掇身边一个龙套道:“你赶快上去,把那台上乱喊的小子给我赶下来!”
龙套照做,上台去拉项清。项清既然选择上台了,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干就下去。她甩开龙套的手:“大家都看到了,山神娶亲不是这么演的,你们胡乱糟踏戏,必须赔钱!”
那绛阳蛮人假扮的新郎官,听不懂中原话,只是一味瞪着她。
项清抬手打翻那新郎官的面具,连带着帽子一同掉落在地上,新郎暗红色的卷发散落下来。
项清吃惊道:“大家看到了吗?红头发,灰眼珠的山神老爷!这个戏班子不但戏本记得不熟练,连角都选得有问题,这哪是山神啊,分明是妖怪!”
台下顿时一片嘘声,嚷道:“赔钱!赔钱!”
一时间,赔钱的吆喝声响彻整间会馆,戏眼看着就要演不下去了。
假山神忍不住了,不再装样子,将新郎将戏服扯开,大红绸缎碎片一样掉落在地,露出内部整装待发的兽皮铠甲,拔出身侧挂的弯刀,凶相毕露。
随着领队新郎的暴露,其他台上站着的人也纷纷卸下自己的伪装,将大红色的戏服扯烂,原来都是些拿着刀兵的猛汉,刀尖闪着不详的青光,预示着今夜注定要见血。
没有高家小姐的喊话,长宁侯已投降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便无法趁着东衍未发兵之时恐吓城中平民,此次行动已然宣告失败。城中发动叛乱,东衍青甲军赶来只是时间问题,在那之前,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让面前两人付出代价。
领队双眼圆睁,怒不可遏,只想将搅局的项清碎尸万段。
台下群众一致噤声,再迟钝看见兵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项清朝台下喊道:“跑啊!”
观众反应过来,发出惊惧地尖叫,纷纷吵着往门外涌。
绛阳蛮人领队的刀冲着项清迎面而来,却砍了个空。
新娘子盖头飘落,底下是赵纵阎王一样阴沉的脸。他揽住项清的腰,将人一个转身护在了身后。
赵纵鹰隼一样凛然的目光等着面前的绛阳人,抽出腰侧的剑,将飘在空中的盖头劈成两半,剑尖指着蛮人头领。
项清在他耳边小声道:“凌川,不要硬拼,不知道他们在汐容城中安置了多少人手,等韩潭他们回来。”
赵纵点头。
幕后埋伏着五十绛阳猛士,双手持斧冲到台前来,挥手间便将戏台砍得稀烂,就算赵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同这些壮汉相争。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借由高家小姐的口,威慑汐容的平民,更多的是在城中心制造足够多的混乱,而混乱,需要鲜血来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