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魏泽,应瑶本就疑惑他的去向,乍一见到他,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心中不免一惊。她捏了捏袖口,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福了福身,笑道:“魏大哥,我去了难民营,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些时间。倒是魏大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在院子里做什么?”
她的回答挑不出错来,魏泽收回看向她的目光,冷冷道:“路过而已。”
他顿了顿,接着道:“倒是林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城中又不太平,还是不要夜里出行了。”
说完,魏泽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身后,传来女子平淡的声音,“多谢魏大哥关系。”
一阵冷风吹过,应瑶不禁打了个寒颤,脑袋往脖子里缩了缩。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魏泽这次出现,似乎比上次看她的眼神更加凌厉,那份疑心也更重了。
算起来,自城外一别至今已将近一月,那么这一个月,他究竟是去了哪里?这几日应瑶忙于灾民与表嫂之事,未曾留意魏泽是何时回来的。而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比之前更加冷峻,这难免令应瑶忧心。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房后,应瑶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呜呜的风声,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应瑶昏昏沉沉间,便被外头喧嚷的声音吵醒。
几名本应在前院当差的小厮,慌慌张张朝后院跑来。府衙的后院内,居住的多为女眷,还有黄知府的母亲,若非大事,他们断然不会如此。
知道事情的严重,应瑶匆匆换上衣服,朝外头走去。
只见那几名小厮朝应瑶居住的厢房走来,其中一名小厮躬身行了个礼,满脸焦急道:“林娘子,你快去外头瞧瞧吧,那些灾民在门外闹起来了。”
那些灾民有了居所和食物,有些甚至已经定居许州,找了能糊口的营生,为何又闹起来?应瑶暗道不妙,只觉得此事行有蹊跷。
“你且说来,他们为何要闹?”
那小厮道:“回林娘子,是昨日、昨日灾民中有人中毒了!”
闻言,应瑶心中一惊,不禁伸手握住一旁青杏的手臂,连忙问道:“可有人伤亡?”
“大部分灾民只是腹泻,可有几人因腹泻脱水致死。那些灾民说大雪封路,城中粮食不够,外头又运不进来,便要毒死他们,防止他们闹事,便都聚在门外闹起来了,还说不敢再接受咱们的粮食……”
小厮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应瑶听了只觉得怒火中烧。
定是有人要煽动灾民闹事,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赈灾粮中下肚,如此草菅人命,简直该死!况且城中的粮食,足够这些人吃两个月,如何就传出粮食不够的谣言了?
“派人去禀报沈公子了吗?”涉及流民叛乱,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挽回,若不能妥善处理,恐会酿成大祸。
“我等先去派人禀报沈大人了,相比此时沈大人已经到府衙门口了。”
应瑶点点头,快步走向前院。
灾民乌泱泱聚了一群,喊着整齐的口号,声音震耳欲聋,令人心惊。府衙内,无人敢开这个门,黄德孝早早感到,却未置一词,只垂头丧气在府衙内踱来踱去。
他丧恼地直拍手,“你说说、你说说!怎么如此不小心,出了这样的事?这下可好了,灾民全闹起来了。当初就不该给他们施粥赈灾,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现在惹出这样的事来,可怎么收场!”
何盛气不打一出来,反驳道:“黄大人,照你所言,这些灾民不管便不会闹事了吗?之前尚且尝尝闹到府衙,现在下了大雪,他们饥寒交迫,岂能安生?况且黄大人是许州的父母官,应当爱护百姓,怎能说出任他们自生自灭这样的话?”
黄德孝自知理亏,右手轻抽了脸颊几下,“怪我怪我,一时心急,有些口不择言了?”
他这般说,何盛拿他没办法,又不想理睬他,便自己将头别过去,问一旁沉默不语的沈容湛,“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容湛不咸不淡地说:“去命人接着准备今日赈灾的吃食。”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必有蹊跷,这些时日,沈容湛已将潜伏在许州的逆党动向,基本查了个干净。只是那些人精明,混在灾民中,若是贸然动他们,只怕灾民人心惶惶,进而又生事端。
当务之急,自然是稳定灾民,再慢慢查出作乱之人。人人皆知的道理,黄德孝今日的举动,就颇令人寻味了。
早晨,只是来了几个要说法的灾民,门口的小厮,自然也是先禀告他们的主子黄德孝。身为当地知府的黄德孝,却未能及时稳定局面,而是与灾民发生了冲突,将事态扩大。面对城中缺粮的流言,也未及时澄清。
若他真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可他明明是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现在又摆出这般做派,如何不令人疑心。
小厮们面对沈容湛的指令,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这样做不过是徒劳,现在灾民对他们充满戒备,做了又能给谁吃呢?况且,他们效忠的是黄德孝,还未得到他的首肯,他们哪里敢动?
待黄德孝点头,几人才不情不愿地照做。
在门外看着的应瑶,此刻提步走了进去,见那几名小厮做事懒散,干脆上前去帮忙。她做的卖力,那些小厮也不好浑水摸鱼,事情很快进展起来。
待准备的差不多了,应瑶向沈容湛的方向走去。
她开门见山问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沈容湛道:“当务之急是安抚灾民,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心罢了。接下来,我与他们同食,加上你和陶安在灾民中的声誉,能将他们暂时安抚下来。然后便是找出真凶,公之于众。此事,离不开你和陶安的协助。”
应瑶心中一惊。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灾民的情况,还有陶安他也知道。
当然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当下最佳的解决方法。应瑶应了是,命小厮从侧门出去,联系陶安。
今日的陶安自早上起,便一直劝慰这些灾民,他相信林娘子绝不会做害灾民的事。可先是和黄知府争执,后又聚众闹事,若是往日,这些灾民多少会听他的。可今日不知怎的,他们跟中邪了似的,只一味地情绪上脑,不管不顾要来要说法。
陶安随着小厮进来,几人互通了信息,说完计划后,沈容湛命人将大门打开。
见他们肯开门,为首的几人大约是没想到,面对这么多闹事的灾民,他们竟真敢打开府衙的大门,几人皆是一愣。
很快,他们反应过来,转身对后边成群的灾民大声喊道:“大家快跟着我冲进去!”
见状,陶安很快站了出来,“大家都冷静一下!此事尚未调查清楚,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锅里熬着的热粥,正散发着阵阵米香,沈容湛命人盛了碗过来。
“各位,粥里被下毒,属实是官府的疏忽,我代表朝廷,向大家致歉。可我要请大家务必相信,此事绝非官府故意所为,这件事我会命人尽快调查清楚。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请你们放心,在事情查清之前,我会每日,与你们同食。”
灾民们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面面相觑。他们一路上的遭遇,让他们很难相信朝廷,又刚刚被挑唆,此事正是憎恶官府的时候。但这些时日,他们对林娘子和陶安也是真心敬佩。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听谁的,该怎样做。
沈容湛举起粥碗,在众人的目光下,喝了半碗粥,灾民们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不知是谁小声道:“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或许真不是故意的呢?”
显然,这番举动让那些煽动灾民之人,也乱了阵脚,若此时再轻举妄动,岂非自投罗网,局面被控制了下来。况且,经过一早上的喧闹,灾民们一个个也饥肠辘辘,又如往日那般,排队领吃食。
但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就结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灾民中混入的魏王余党。
在灾民食物充足,已经步入正轨的情况下,设计煽动,是黔驴技穷、狗急跳墙之举。可以料想,他们已入穷巷,只需再给他们个破绽,到时引他们出来不难。
应瑶抬眼往不远处望了望,那人也是一副穷有成竹的模样,她料想,他亦是有了同样想法。
她要想办法,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井山村的河边,她见到重伤昏倒的他,她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本不欲救他。可她鬼使神差的,看了眼他身上掉出的信件。
魏王世子及其余党,潜藏在许州,而与其密谋造反的朝臣名单,就在魏王世子手上。
她靠近他,从来都是为了能拿到那个名单,到时就可以证明宁王府和昌宁伯府的清白了。
她一定要拿到。
应瑶暗暗想着,握紧了双手,目光变得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