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沉,带着愠怒。
梁子跃一听,心里反倒踏实。
还能骂人,说明事情不大。
他顺势把腿一翘,浪荡地晃着鞋尖,闲闲道:“不够意思啊。”
“我们哥几个大老远跑来给你解闷。”梁子跃指了指桌上的果汁,“你就整这出啊?”
“是我叫你们来的?”路熵眼皮都没抬。
“嘁,我们这不是一个多月没见了嘛,都怪想你的。”梁子跃也不恼,自顾自搭了个台阶,转头朝人群招呼,“大伙说是不是啊。”
这一吆喝,包厢立马炸了锅。
“是啊熵哥,你不在,群龙无首啊。”
“可不是,就上周跑山,没你在前头领着,我们过弯都不敢给油,简直白瞎了那月色。”
“你这一走,整个圈子都冷清了不少。”
路熵懒在沙发里,听着这些嚷嚷,嘴角一扯,要笑不笑。
插科打诨间,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走进来的女生一身红衣短款皮夹克,长发微卷,气质干练,眉目间给人很强的亲和力,是这群人公认的赛车一姐。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围了上去,喧闹声中属梁子跃嗓门最响。
徐立雪极其自然地朝他身后瞭了一眼,才混迹在人群中。
路熵没看她,视线落在门外。
紧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外套搭在臂弯里,眉眼深邃,一手拎着徐立雪的包。
众人纷纷点头致意:“覃总。”
覃会是这群二世祖里最早接手家业的,看起来沉稳很多,但也带了点疏离。
他微一颔首,算是回应,径直走到路熵身边坐下:“最近怎么样?”
路熵起身,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挺好。”
覃会看着他,没有接话。
浮动的光线在玻璃杯沿折射,将路熵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半晌,覃会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若有所指:“不知道下回再聚,还能剩几个人。”
路熵闻言偏头看他,一眼便读懂了京州的局势。
他这个路家继承人,马上是当到头了。
路熵垂下眸,杯中的橙汁晃出细碎波纹。
他仰头一口饮下,云淡风轻:“无所谓。”
覃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白费了一身本事,说真的,我一直很期待你能来我公司,最近——”
“打住。”路熵截断话音,“我现在这样挺好。”
覃会:“……”
徐立雪适时走了过来:“哥,你俩又聊什么呢?”
“他俩能聊什么。”
梁子跃踱步靠近,语带讥诮:“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
“你懂什么,这叫成熟。”徐立雪立刻回敬。
“是,成熟了。”梁子跃撇了撇嘴,“不然也不能拿来做锯嘴的葫芦。”
徐立雪龇他:“没品。”
这俩祖宗凑一块儿就安生不了几分钟,路熵和覃会早已见怪不怪,两人碰了碰杯,各自啜饮。
“不过说真的。”徐立雪转而打量起梁子跃,“你现在是要转型走沉稳路线了?连揽胜都开上了。”
“揽胜?什么揽胜。”梁子跃低声嘟囔,“我们今天没人开这台车啊。”
路熵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一滞,抬眼问道:“在哪儿看到的?”
“什么?”
他问得突然,眼神认真,徐立雪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楼下餐厅前的广场,挺抢眼。”
路熵低下眼,若有所思。
覃会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
从进门到现在,这是唯一让路熵显出兴趣的话题。
一台普普通通的揽胜。
梁子跃自然领会不到这一层,只顾着跟徐立雪掰扯,一心想为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正名。
直到看见路熵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他才猛地收了声。
在三人诧异的眼中,路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把车钥匙抛给梁子跃。
“走了,帮我把车送来。”
“你怎么不自己开。”
“喝酒不开车。”
覃会闻言抬了抬眉,大感意外。
这要放在以往,根本不敢想,路熵能说出这样遵纪守法的话。
徐立雪同样若有所觉,跟着起身:“我们刚来你就走,干什么去?”
“赶车。”
三人同时愣住:“???”
路熵步出昏暗的廊道,正要转身下楼,视线却忽地被楼下的餐桌攫住。
应晚宁临窗而坐,长发披肩,不知顾冥在跟她低语什么,端坐得像个小学生,窗外的天光映着她半边脸颊,把眉眼间那抹笑意镀得格外透亮。
路熵垂下头,喉间滚出一声嗤笑,像自嘲。
再抬眼时,正看见应晚宁起身离席,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路熵唇角一勾,消失在了楼梯间。
小腹熟悉的坠痛,让应晚宁心里咯噔了一瞬,不由得加快脚步,却在洗手间拐角处,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清冽的烟酒气息瞬间缠绕上来,如一张无形的网。
“对不——”
她仓促抬头,话音戛然而止。
路熵稳稳扶住她手臂,敏锐捕捉到她眉间的不适:“不舒服?”
“没事。”应晚宁别开视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她侧身从他身旁掠过,闪进了女洗手间。
果然,熟悉的暗红痕迹印证了她的预感。
生理期提前到访,所幸,并未沾染衣裤。
洗手间里静悄悄的,应晚宁试探着发出几声求助,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回音。
这个时间,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道下一个推门而入的会是谁,更不知道对方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应晚宁想了想,摸出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还是点进了那个对话框。
……
路熵仍倚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指尖夹着的烟烧出细弱的青灰色。
他想起刚才应晚宁捂着小腹的样子,气息短促,脸色也比平时苍白几分。
他蹙着眉,指尖掸了掸烟灰,决定再等一会儿。
手机适时震动起来。
应:【你还在门外吗?】
路熵单手打出一个字,【在。】
消息一发送,聊天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反复出现、消失,又再次出现。
透过屏幕,他几乎能看见那只犹豫不决的手。
突然,一种模糊的、带着某种预感的猜测,在他脑海里倏然浮现。
这个场景……她还这般难以启齿……
下一秒,手机再次震动,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印证了他的猜想。
应:【方便帮我买包卫生棉吗?】
路熵盯着屏幕,指尖顿了顿。
这片是繁华的商业街,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随处可见。
可对于路熵来说,站在那片五颜六色的货架前,比做任何一个项目都让人为难。
各式各样的包装、长度、功能区分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实在研究不明白,干脆拿了货架上最贵、最长的那包。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的吧?够体贴啊!”
收银阿姨笑得灿烂,嗓门也大,引得后面排队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的夸赞。
路熵:“……”
应晚宁抱着手机,盯着聊天界面里最后那两个字出神。
路熵:【等着。】
那一下的忐忑,让她能想到的只有在门边擦肩而过的路熵。
可现在回过味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多冒昧。
债务刚清,人情却又欠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欠他的人情是负累。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的女声:“应小姐,你在哪个隔间?”
“我在这儿。”应晚宁连忙应声。
女生循声走近,她才从门缝里轻轻伸出一只手臂,低声道:“谢谢你。”
“嗐,别客气。”女生语气爽朗,“举手之劳嘛。”
随即,她带着笑意的嗓音从旁边传来:“不过,你男朋友是真的贴心,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暖宝宝。但估计是第一次买,有些害羞,袋子勒得特别紧,包装锋利的边角都把袋子戳破了好几个口子。”
女生想起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语气里透着几分真诚的羡慕。
应晚宁低头看着那只被戳得千疮百孔的黑色塑料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一时间,竟也忘了去纠正“男朋友”这个称呼。
等她回过神,女生已经走远了。
应晚宁推门走出隔间,在洗手台前慢慢洗净双手。
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动作顿了顿,忽然抬起手,轻轻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才拎起那只格外“狼狈”的塑料袋,转身往外走去。
路熵还等在原处,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
见她出来,他掐灭烟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
“还能走吗?”路熵问。
应晚宁点了点头,声音平稳了许多:“谢谢你。”
路熵淡淡“嗯”了声,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
可在瞥见那个七窍通了六窍的袋子时,他难得地、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这声轻咳让应晚宁下意识就要低头探究,路熵却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注意力。
“要还人情吗?”
这过于直接的问法让应晚宁一怔,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好了?”
路熵笑笑,点头,意味不明:“我喝酒了。”
“所以?”
“开不了车。”
“然后?”
他向前一步,走廊暖黄的灯光在他肩头铺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