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应晚宁的心跟着轻轻一颤。
她熟悉的、那种因他而起的情绪潮汐,又一次无声地涨满胸腔。
来得汹涌,退得仓促。
应晚宁回过头。
路熵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不疾不徐。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垂眸睨来,目光落下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看起来,没有半点为生计发愁的样子。
应晚宁还记得他刚才说话时理所当然的坦诚。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省笔打车费。”
从这儿到学校,打车费甚至不会超过三位数,他竟用人情做抵。
这人到底是有多缺钱?应晚宁暗自腹诽。
来到餐厅,顾冥正闲闲斜靠在公共椅背上,专注地敲着手机,嘴角带着坏笑。
椅背上摆放的塑料花盆稍稍遮挡了视线,应晚宁只能从枝叶的缝隙间,确认他还在。
而身侧的路熵凭借身高和站位的优势,将顾冥手机屏幕上的群聊看得一清二楚——
【冥哥牛逼!下一步是不是该让嫂子介绍她闺蜜了?】
【没想到,校花这么好钓。】
【我看,你今晚是不打算回来咯,直接洞房花烛?@顾冥】
顾冥:【我倒是想。】
底下瞬间炸出一串暧昧起哄的表情包,满屏轻佻。
路熵下颌动了动,一股痒意从骨缝里钻出来,直抵拳头。
“顾冥。”
应晚宁的声音响起,像一缕清风,不经意松了路熵绷紧的神经。
路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松,视线落在顾冥陡然惊起的手腕上。
一声闷响,手机被他反扣在桌,动作快得近乎狼狈。
顾冥轻咳一声,迅速敛起失态,却在撞上路熵那道阴沉目光的瞬间,心头莫名一虚。
应晚宁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顾冥眨眼间已恢复如常,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怎么会一起?”
“刚刚碰见的。”应晚宁顿了下,面不改色地接话,“他遇到点麻烦,求助我带他一起回去。”
路熵闻言侧目看她,眉梢微挑,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确定?
“嗯,就是这样。”应晚宁仰头看他,语气肯定。
路熵像是被这话逗乐了,配合着点头,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嗯,对,就是这样。”
应晚宁:“……”
他非得重复一遍吗?
她总不能向顾冥解释洗手间里那番尴尬的相遇。
既没必要,也没熟到那个份上。
那种窘迫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察觉到应晚宁投来的嗔视,路熵非但没收敛,反而低低笑出了声。
两人之间流淌的心照不宣,让站在一旁的顾冥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猛地上前一步,笑着打断:“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吧。”
应晚宁:“你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顾冥苦涩道,“晚茗,你又跟我见外了。”
应晚宁抿唇,迟疑地看向路熵。
这位债主的态度,她不能不考虑。
见她看了过来,路熵耸了耸肩。
无所谓。
来到车边,顾冥率先一步打开副驾车门。
路熵双手插兜,悠悠跟在后面。
应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才低头坐进副驾。
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牛皮纸,顾冥视线微顿。
下一秒,应晚宁不动声色地将袋子往身边收了收。
幸好刚才在前台买单时,路熵特意向店员要了这个牛皮纸袋。
不然,眼下还得尬一回。
再有两声车门轻响之后,车子平稳滑出,汇入主路。
窗外,炽热的阳光晃过街景,车内却是一片清凉的安静。
应晚宁端坐在副驾上,小腹及腰后贴着的暖宝宝正持续散发着温度。
暖意融融,舒缓着隐隐的坠痛,让她不觉间生出一丝倦意。
在这时,顾冥开启了话题。
“路熵,我记得你有辆机车?还挺扎眼的。”
“嗯,火焰红。”
路熵倚靠在后座,撩起眼皮,视线懒洋洋搭在内后视镜上,逗乐似的:“今早等个红灯的功夫,还被副驾上一姑娘盯着看来着。”
应晚宁心里咯噔一瞬,下意识瞥向后视镜,便直直撞上一双守株待兔的桃花眼,含笑,玩味。
“那怎么没骑回去?”顾磊码着方向盘,语气随意。
听出他话里有话,路熵也不恼,只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勾唇:“我喝酒了。”
路熵眼里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水色,应晚宁无端品出一分暧昧的撒娇来。
她匆忙移开视线,耳尖在垂落的发丝间悄悄泛红。
“车就撂这儿了?”顾冥抽空瞥了眼后视镜。
“没。”路熵合上眼,笑了笑,“找了代驾。”
“这车,代驾不好找吧。”
后座迟迟没有回应,顾冥也不会自讨没趣,转头就要搭话应晚宁。
可他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路熵冷冷打断:“别说话,晕,想吐。”
顾冥:“……”
他刚换的新车。
应晚宁不受控地又瞟向后视镜。
路熵浅浅蹙着眉,一只手臂横在腹间,大有一个不如意,他就吐车里的准备。
猝不及防,他睁开了眼,冰冷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精准地擒住了她的窥探。
那眼神太深,太沉。
应晚宁只觉得心脏骤然失重,惊惶得像一头误入陷阱的幼鹿。
她慌忙移开视线,直到校门的石柱映入眼帘,都没敢再看向后视镜一眼。
周末正午的校园褪去了平日的喧嚣,校门口人影稀疏,唯余几名门卫的闲聊声在空旷中飘荡。
顾冥将车缓缓停稳。
应晚宁发现路熵睡着了,轻唤了他两声。
路熵眉心微蹙,揉了揉后颈,起身时浑身裹着一层低压。
“到学校了。”她提醒道。
路熵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推门下车。
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火红色的机车利落甩尾,刹在他们车前不远处。
女骑手摘下头盔,随手捋了把长发。长风掠过,扬起她鬓边几缕发丝,那件露腰短皮夹克衬得身姿挺拔,风致飒然。
顾冥唇角一勾,打趣道:“路熵,这就是你叫的代驾?穿高定来接单,够阔气啊。”
应晚宁安静地坐在车里,打量着女生衣服上的logo。
车门合上。
路熵没有回答。
顾冥低笑着启动车子拐进校内,片刻,他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风流债,难还啊。”
闻言,应晚宁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
副驾的反光镜正好对准了后方情景。
她看见路熵闲散的走了过去,似乎只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却让那女生眼睛蓦地一亮,笑得明媚,正热络地说着什么。
她看向路熵的眼里有别样的光。
方向盘缓缓转动,镜中的画面开始偏移、错位。
应晚宁收回视线,垂下眼。
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可聊吧。
这边,路熵瞥了眼消失在拐角的车尾,耳边熟络的话,一句没过耳。
“这就是你着急赶的车?”徐立雪抱着胳膊,讽他,“人家小情侣约会,你也好意思去当电灯泡。”
“谁告诉你,他们是?”路熵冷冷睨她。
“这还不明显?”徐立雪不服,“郎才女貌,豪车副驾,那通常是正牌女友的专属座位。”
路熵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嗤,像是不屑,又像别的什么。
徐立雪偏要追问:“我说错了?”
“没事别瞎猜。”路熵转开话题,“梁子跃呢?”
“约会去了。”徐立雪两手一摊。
“你怎么回去?”
“我哥来接。”
“什么时候到?”
徐立雪看了腕表:“应该快了。”
一问一答,话题结束。
树影婆娑,将热气滤成细碎的光斑。
路熵将车停稳在浓荫下,与徐立雪并肩倚着车身。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没有应晚宁预想中的侃侃而谈,只有微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
徐立雪仰起头,享受微风拂过脸颊的惬意,余光却悄悄描摹着路熵的侧影。
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路熵在陪她等车。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个平凡的午后变得特别。
这时,路边忽地蹿出一只流浪猫。
它通体墨黑,没有一丝杂色,眉眼清秀,尾巴随着从容的猫步悠悠摆动。
徐立雪向来不喜欢猫,却偏爱一切飒气而高傲的事物。
她刚直起身,那黑猫似有所感,倏地窜出,也不辨方向,直直闯进马路中央。
一个外卖小哥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惊到,猛地扭转车把避让。车身一斜,车头失控,连人带车滑倒在地,随即响起一声吃痛的叫喊。
路熵见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徐立雪赶忙紧随其后。
两人挪开车头,将惊魂未定的小哥搀到路牙边坐下。
所幸只是皮外擦伤,并无大碍。
但外卖箱倾覆,餐食盒撒了一地,电瓶车外壳有些破损,内部倒还运转正常,不影响骑行。
小哥嘴里絮絮叨叨,感激与抱怨交织,显得语无伦次。
徐立雪心下歉然,正色表示会赔偿所有损失。
路熵闻言,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转身去收拾狼藉的现场。
“小心车!”徐立雪见他靠近马路中央,急忙提醒。
“知道。”他头也没抬。
散落的东西不多,路熵一趟便能拾尽。
然而,一束被精心包裹的向日葵,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花束的包装纸上,钉着一只毛绒派大星挂件,这跤虽然摔得它灰头土脸,但手里抱着那张卡片,纸面干净,字迹工整。
路熵的目光落在称谓栏——
宁宁宝贝。
路熵的舌尖无声地滚过这四个字,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完全文。
当掠过某个特殊的字眼时,他眸光微微一滞。
手边是泼洒得一片狼藉的汤水外卖,还有一个已经辨不出原形的蛋糕。
外卖小哥在巨额赔偿金面前,满血复活。
路熵状若无意地问了句:“往北辰大学送的?”
见小哥点了点头,徐立雪急言道:“都这样了,你还怎么送。”
这小哥显然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他语气诚恳:“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这束花很重要,顾客加了价,要我一定要送到对方手里。”
徐立雪闻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路熵眉梢微扬,浮起兴致。
在两人协助下,小哥迅速整理好东西,骑着那辆掉皮脱盖的电瓶车,往校门口驶去。
路熵勾了勾唇角,目光紧盯。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靠近,短促地鸣了两声喇叭。
路熵耳朵动了动,没回头。
没一会,覃会走了上来,顺着他的视线问:“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路熵跨上车,单脚支地,语气没什么起伏:“有屁快放。”
覃会看他,意味深长:“我期待在京州见到你。”
路熵瞥向他:“说完了?”
见对方不再接话,他淡淡丢下一句:“慢走,不送。”
覃会不怒反笑:“下次见。”
路熵没再回应,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拧动油门,头也不回地朝校门方向驶去。
……
应晚宁回到宿舍,打算好好给自己放半天假,蜷在椅子上追完那部烧脑的悬疑片。
她怀里搂着软乎乎的玩偶,手边堆满了零食饮料,整个人陷进一片惬意的舒适里。
一切准备就绪,指尖正要按下播放键。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接起电话,她眼睛一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刚刚筑好的小窝。
校门口,应晚宁张望了一圈,没见到外卖小哥的身影。她低头正要拨电话,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别找了,在这儿。”
应晚宁转过身。
路熵站在树荫下,一手抱着盛放的向日葵,另一只手提着精致的生日蛋糕。
他的目光,正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应晚宁微微一怔,走上前:“这是我的东西?”
路熵挑眉。
“怎么会在你这?”
“外卖小哥忙,等不到你,托我转交。”
“为什么偏偏交给你?”
“大概是我人好。”
应晚宁:“……”
她懒得与他争辩,上前接过花束。
视线扫过花束中的卡片时,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宁宁宝贝?”路熵嗓音低沉。
应晚宁笑容一僵,抬眸看他。
路熵含笑对视:“宁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