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闻爱子落水,老夫人齐缨宁眼前阵阵发黑,几近昏厥。
若说老夫人并非不经事的性子,着实是那道合婚批语日日缠在心头,想的多怕的多。如今刚得知爱子罹患“失忆症”,就又有落水的消息传来,两件叠加,这才惊恐难自持。
她闭眼缓神,刚欲向秀云详细询问,就听到身后的儿媳魏婵先问道:“是谁来通传的,可传了府医?”
秀云道:“禀夫人,是侍卫长乌云飞手下的一个侍卫,奴婢问了,府医已经往藏珠院去了。”
“快去为老夫人准备轿辇。”魏婵先斩后奏地下命令道,话毕她才对老夫人恳请道:“兹事体大,还请母亲与儿媳一同回藏珠院,主持场面。”
此话正合齐缨宁的意,她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向秀云嬷嬷说道:“去,去取轿辇,我要亲自探望我儿。”
秀云并侍女应声疾步而去,魏婵将她搀扶坐下。
“母亲请安心。藏珠院的湖不过六尺,寻常淹不到人。侯爷素来身体康健,想来最多会受些风寒,不会有其他大碍。”
魏婵声音沉稳有力,一番话也有理有据,老夫人齐缨宁慢慢缓过神来。
“对,你说的对,承儿一定没事的。”
人在越不安的时候,越想抓紧些什么。等到老夫人意识过来时,她用过的力,已经在魏婵的外衫上留下深深的褶皱。
齐缨宁恍然松开,忙对魏婵道:“孩子,可捏疼你了?怪母亲心神不定,没有注意到。”
魏婵摇摇头,看着亭外:“轿子来了,我扶您过去。”
将老夫人送上轿辇后,魏婵垂头看了看肩上的攒成一团的褶皱。
她心道,已经死去的真正镇北侯,若是知晓他的母亲这般惦念于他,可会后悔从前肆意妄为,忤逆她,疏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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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两顶轿辇就到了藏珠院外。
院外甲胄声鸣,密密麻麻围着院子圈了起来,侍卫长乌云飞在院外排布指挥。
见轿辇落地,他连忙候在轿旁行礼道:“老夫人,夫人。”
老夫人没有心思理会,扶着秀云嬷嬷的手,径直往院内走去。
魏婵稍微落在后面,走到乌云飞的跟前。
落水自有府医治。比起姬月承,她对面前这等兵戎满院、严阵以待的场面更加在意。
她扫视一眼甲胄加身的侍卫们,对乌云飞道:“这是怎么回事?侯爷不是自己跌进湖里的吗?”
除了自己,魏婵不认为有其他人想要姬月承的命。
且如她所说,那湖水浅得很,便是有人想害姬月承,也绝不会用“把他推入湖中”的方法。
“禀夫人,表面上看确是侯爷失足滑落。”乌云飞道。
“不过,现场有两名侯爷邀进来的府外人,身份尚未查明,臣下认为其中或有隐情。便先行召人来护卫,待侯爷醒来,一切明了后再行定夺。”
魏婵皱了皱眉,问:“那两个人何在?”
乌云飞道:“就关在二进院的西厢房内,等候审讯。”
魏婵还待问询,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过来。
“夫人,”她急匆匆地行礼道,“侯爷不让医师诊治,非得您在才可,老夫人让您快些过去。”
魏婵看了低着头的乌云飞一眼:“审讯那两人的时候我需在场,莫要轻举妄动。”
“是。”乌云飞恭敬地向她行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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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步走入内院,便见主屋大门紧闭,两个侍卫并两个老夫人手下的侍女守着门。门前还跪了一地人,摘星并其他院内的仆从俱在其中。
魏婵疑道:“这是做什么?”
身旁老夫人的侍女道:“夫人,秀云嬷嬷说她们照顾不周,把她们从房间里赶了出来,并将门守住,免得闲人打扰侯爷。”
摘星俯身叩首:“问夫人安,奴婢们自知服侍不周,在此自领跪罚。”
魏婵走到摘星跟前,冷面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倒是先把罪责揽到了身上。
“如今侯爷落水,还不去厨房多烧一些水来!便是责罚,也该等无事后再说。”
“是。”摘星等人呐呐道,领命而去。
魏婵随之向主屋走去,她才一进门,守在门外的人立马关上门,请她的那名侍女也留在了外面。
屋内外间空空荡荡,一个服侍的侍从也没有。
待魏婵转进内间,只见拔步床的床帷紧紧掩住,床帷外老夫人及秀云嬷嬷、许医师之女徒王颐清三人,愁眉不展。
再看闭合帐纱的痕迹走向,似有人在内部双手抓着合在一起。
一见到魏婵来了,老夫人连忙对着床帷道:“承儿,婵儿到了,你的婵姐姐到了,快拉开帐子,让医师与你诊治吧。”
帷帐内传来姬月承的声音,“我不信!除非你让婵姐姐到我跟前来!”
魏婵心中陡生疑虑,脚下一顿。
婵姐姐?她明明叮嘱过他,不要在有人在场时这样叫她。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表现的那样好,为什么现如今,毫无顾忌地喊破?
“婵儿,”老夫人齐缨宁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你便过来让承儿见一见吧。”
“是,母亲。”魏婵应道。
在她声音出来的瞬间,纱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不过还是没有打开。
魏婵依言向前走向床榻,脑海中无数声音嘶吼着,从院外走来,所有的疑点融合拉拢着思绪向着阴暗处滑落。
之前面对齐侯相那样害怕,如今面对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为何反倒还有了讨价还价的胆量?
你要做什么?莫非假作“落湖”,实则有意将老夫人引来?
哈!魏婵内心发出一声冷笑。
是发现成为镇北侯可坐拥强大权势,所以要投靠老夫人做靠山么?
两个府外人又是怎么认识的?才短短几日,就勾结起外部的人了吗?
所以,原本那些软糯温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在我编织骗局的时候,你也在暗中为计吗?
啊,没关系的。
如果是被背叛了,那就再杀一次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魏婵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站定,带着微笑,单手握住床帐中间的缝隙。
她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带着明显阻力的帐子被轻易打开,半边床帐从顶部连接处断裂。
“月承莫要任性。”魏婵嘴角上翘,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生病了,就该好好诊治才对。”
姬月承面朝外跪坐在床中间,一双水眸诧异地向魏婵望来。
他面色苍白,嘴唇无色,一头墨发湿淋淋的,如被刚被捞上岸的海藻,紧紧贴在脸颊两侧。
两只手各攥着左右的纱帐,只不过左手边的纱帐,已经被魏婵撕破了,颓废地逶迤在地。
“婵姐姐!”
他突然从床上弹起,两只手松开纱帐,不管不顾地勾在魏婵的脖子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整个人挂在魏婵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被‘母亲大人’抓走,再也不让你跟我见面了!”
“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多害怕!”
“下次出门前,亲自跟我说一声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话说的坦白又大声,就算有些心音,也被这哭泣声盖了过去。魏婵只能凭借自己的观察,进行判断。
所以,他确实是故意跳湖。
但不是为了将老夫人引来,而是因为她迟迟未归,担心“老夫人拆散她与他”?毕竟在他的那个世界,母亲为尊。
所有的疑虑串在了一起,看上去很离奇,但似乎又十分有逻辑。
魏婵选择暂时按照这个推断往下走。至于信不信,要等审了那两个府外人之后再说。
就在魏婵愣神的片刻,贴着她的姬月承突然打了个明显的冷颤。
他的湿发随着拥抱,还贴在魏婵的脖颈、脸侧和肩膀上,冰凉得如此真实。
“好。下次一定告诉你。”
魏婵干哑地开口,将他从肩膀上“撕”下来。
“现在,你得先让医师为你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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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床塌旁座位上的人,由老夫人换成了魏婵。
因为这个位置离得近,方便姬月承躺在床上诊脉时,一抬眼就能看到她。
请脉结束后,医师王颐清道:“侯爷并无大碍,也没有发热,只是稍微受了些寒气。稍后喝一碗姜汤,擦干头发,再用药浴半个时辰即可。”
魏婵点头道:“有劳。”
姬月承握了握魏婵的手,轻声道:“刚上来那会儿,我已经喝过了。不用再喝了吧。”
这话说得声小,只魏婵一人听到了,她不动声色地对秀云嬷嬷说道:“有劳嬷嬷去外面吩咐一下,姜汤要熬得浓一些,效果才好。”
“是。”秀云嬷嬷应声出门而去。
房间内一时安静,王颐清刚要起身告辞,就听到老夫人突然发话。
“婵儿”,她对魏婵道,“承儿的‘那个病症’,今日也让王医师看看罢。”
房间内空气一滞。
刚才,几人默契地没有提,镇北侯方才怪异的行为与话语。
王颐清医师和秀云嬷嬷是早就明白:有些事情,主子不提你最好永远不要问。
而老夫人是受了魏婵所说“失忆症”的影响,自行将姬月承刚才的表现带入了进去。所以,在姬月承躲在床帐内不肯出来时,先将所有仆从都赶了出去。
尽管如此,方才爱子将她视为“拆姻缘的恶人”的话语,还是实实在在伤害到了她。
老夫人心情七零八落,如今算是对魏婵所说的“失忆症”深信不疑了。
魏婵与老夫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她心中讥讽一笑。阴差阳错,姬月承这一步主动暴露,倒是加深了老夫人对她的信任。
随后,在姬月承疑惑懵懂的眼神中,魏婵将有关“失忆症”的话,与着王医师说了一遍。
床头那一半的床帐方才扯坏了,现在想拉也拉不上了。好在魏婵在旁挡住了床内景象,姬月承才稍微自在些。
他刚刚,可是在大家面前大哭了一场!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魏婵一边严肃地向医师讲述着,一边将手深入锦被,顺手臂而下,握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以此安抚他,免得他又不受控地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现在暴露的程度刚刚好,若是再多一点,让老夫人以为他是“鬼上身”,就要前功尽弃了。
手被捉走,姬月承没心思再羞愤了。
他偷偷地和魏婵十指相扣,躲在被子里听着她半真半假地讲关于他的事情。
姬月承听了几句,便明白了魏婵在给他打掩护。
那些跟穿越有关的小说、电视剧里常常这么演:穿越的人,装作“失忆”,以此解释自己与从前原身之间的性格与行事差异。
【婵姐姐好贴心,好在意我啊……嘿嘿……我好开心!】
他在心音里傻傻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