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晚，整座城市弥漫着一种辞旧迎新的高涨情绪，守岁的钟声即将敲响，宋南星一家老小快要熬不住夜，各自收拾一番准备休息。

    少女惯常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累积了好多条祝福短信，虽心知那人绝不可能在其中，但她仍莫名有些失落。

    逐一回复完朋友同学的信息，宋南星瞧着发光的屏幕发了会儿呆，正要锁屏关灯时，一条未读短信跃然而出，她指尖迅速点开，眼前只简单一句：

    [明天来找你。]

    上一条对话还停留在九龙村时自己匆忙发送的[救命！！]二字，那晚的依偎和不久前的窒人拥抱裹挟着朝宋南星袭来。

    少女握住手机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心头一丝悸动划过，她在对话框反复输入，最终却将内容全部清空，逃避般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宋南星从清早起床后便感到坐立不安，为了平复心情她只得翻出几套试卷转移注意力，正当她逐渐沉浸在知识的世界里心无旁骛时，卧室房门被叩响。

    心间一跳，宋南星匆忙起身开门，中年男人站在屋外喜气洋洋：

    “阿星学习辛苦了，出来吃点水果休息一下吧。”

    “哦哦，好。”

    少女拖着步子来到客厅，沙发上长发女人正随意地调换电视节目，见女儿出了房门，她不禁将面前洗好的果盘端到宋南星面前，语气温情：

    “大年初一这么用功啊，要劳逸结合嘛。”

    在女人柔和的注视下，宋南星拈起一颗翠绿的葡萄放进嘴里，甜美的汁水溢满唇齿，她不禁眯眼赞叹：

    “好甜！”

    两人正站在客厅一侧，防盗门铃响起，宋母将手中餐盘递给女儿后靠近大门往猫眼一看，便欣喜地开了门锁，口中欢喜道：

    “你们来啦，新年好呀。”

    一男一女率先出现在门后，正是陈家父母，最后跟着位瘦高的少年，三人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门内的长发女人笑着摆摆手：

    “哎太客气了带这么多礼物，快进来坐。”

    来人将东西堆放在门口空处，那对中年夫妇嘴里不住寒暄：

    “新年好呀，一点心意，老宋还在忙呐？”

    这时厨房里忙活半天的男人来到客厅，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高声迎接：

    “贵客呀欢迎欢迎，中午家里吃，先坐着歇会儿。”

    众人又是一顿谈笑，宋南星双手捧着个玻璃果盘仍立在一侧，视线悄悄瞟向最后进门的少年，却蓦地撞进他投向自己的专注目光。

    “阿星愣着干嘛呀。”宋母的话让少女瞬时收回注意力，她胡乱应了一声，只想尽快逃离现场：

    “妈，我再去洗点水果吧。”

    说完宋南星强装从容地朝厨房走去，殊不知那少年紧接着跟长辈们温驯道：

    “我去帮忙。”

    身后坐在沙发上的大人们纷纷感叹：

    “俩孩子长大了感情还是好啊。”

    “那可不，毕竟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玩儿到一起了，能不好么哈哈……”

    站在冰箱旁边的宋南星努力忽略飘荡在客厅的欢声笑语，同时也尽力无视离自己不远的那个身影，冰箱门被少女打开，冷光勾勒出她秀致的侧脸，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躲着我？”

    “我……我哪有！”

    宋南星虚张声势立马反驳，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想要跟这鲤妖保持距离，只不过今日的心境似乎与之前有哪里不同。

    在冷藏室隔层专心挑拣几下之后，少女将冰箱利落关上，五官挂起礼貌的笑：

    “不用你帮忙啦，我家厨房小站不下那么多人，你去歇着吧。”

    说完一个转身捧着沉甸甸的果盘走进厨房，顺便毫不犹豫地拉上了门。

    被一道玻璃门隔开的辰渔站在冰箱旁边愣了愣，方才的少女像是只从指间逃走的蝴蝶，让他心头一空，却也不舍贸然动作，生怕弯折了那对轻薄的飞翅。

    *

    整个上午宋父都在炉灶间大展身手，一顿饭从前一天就开始准备，饭菜香接二连三从厨房传出，宋母招呼上女儿一起给男人打下手，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这样端上了桌。

    “老宋，你这手艺专业啊……”陈家父母看着摆满一桌的丰盛午餐，不禁啧啧称奇，宋父解开围裙，从立柜里取出瓶白酒，谦虚道：

    “就是些家常菜，快坐快坐，”说着他往餐桌上的小玻璃杯满了酒，朝陈父去了个眼色：

    “老陈，今天咱们整点儿噢。”

    另一个男人自宋父手上接过酒杯，十分爽快：

    “那必须啊，反正今天不急着开车回家。”

    “明天你们怎么安排？”宋母将筷子分给众人，好奇询问，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应声回答：

    “打算去一趟白雾山，每年回来都要去那边逛逛，没事儿的话咱们两家一起去。”

    那三个关键字触发了宋南星的记忆，白雾山！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非常有必要马上去找那位陆道长——

    不管是商量找回发小的对策也好，还是如何应对那个住进自家的妖也罢，总之就是不能再这么混乱下去了。

    “听上去好有意思，新年就是要登高呀。”少女充满兴致连声附和，陈家父母也不住点头：

    “明天是个晴天呢，适合爬山。”

    宋父宋母当然是依着女儿的意思，宋南星一番喜笑颜开的表情下已开始暗暗盘算，并未注意到少年隔空投来的晦暗目光。

    午饭吃饱喝足之后，男女老少聚集在客厅谈天说地，配合着电视里播放的过年节目，热闹至极。

    中间不知大人们是聊到了什么地方，宋父兴冲冲起身到卧室好一通翻找，然后手里拿着一大本陈年相册回到客厅。

    “看，你们当年来参加婚礼的照片，”男人打开册子，在某页找到张老照片，感叹道：

    “那时候还没小渝呢，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人们围坐在茶几旁边翻看旧时相册，两个少年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端，活像新年刚张贴的门神般不苟言笑。

    陈家父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语气分外惊喜：

    “这个是他俩幼儿园参加运动会的时候吧，阿星小渝来看看，还认得出自己么？”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慢吞吞凑近，视野里一张并不清晰的照片仔细装裱在透明塑封袋里。

    宋南星目光在照片中带笑的纯真脸庞上一一掠过，终于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年幼时的面孔，在挨得很近的地方是另一个稚嫩而熟悉的身影，彼时两人双眼因阳光照射微微眯起。

    如今，只有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身在现场，而众人所以为的另一人，早就下落不明，或者说是生死不明。

    少女看了眼慈祥的陈家父母，目光落回到照片上，指尖不自觉在幼年玩伴的留影上抚过，心里一股酸胀恐惧的情绪蓦地袭来，要是陈渝真的……

    宋南星立刻打断自己的思绪，她甚至不敢动那个念头，就好像只要她不去设想，一切噩耗就自然而然不会发生。

    少女细微的表情波动早已被身侧那人察觉，辰渔被她投向那张照片的视线刺痛。

    他当然知道宋南星此刻的注意力在谁身上，那个永远也无法回来的男孩子，亦是他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的缺口。

    似乎难以承受这样的情绪，辰渔忙乱移开目光，突然，相册里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再仔细看去，那是个面容瘦削的男孩子，脖子上正挂着枚温润的白玉吊坠。

    眼前的图像与脑海中无数次上演的画面瞬间重合，以往虚幻如幽灵之人，现在竟真实出现在一张旧时照片上，而相纸中，旁边少女的笑颜再次令他心头轻颤，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人们追忆过去的环节终于告一段落，宋父收起厚厚的相册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准备转战下一场活动，这大过年的老友聚会，恰巧又是四个人，当然要趁此机会出去打牌。

    于是两边家长欢天喜地打电话约好茶座，只留两个学生在家用功，走之前还不忘你言我语叮嘱一番。

    随着防盗门“哐当”一声响动，方才的熙熙攘攘一下子被隔绝在门外，客厅重新被沉默笼罩，宋南星立刻想要转身钻进自己房间，可之前一直寡言少语的少年蓦地开口：

    “等一下。”

    像是玩木头人被叫住，少女条件反射般停了动作，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听身后窸窸窣窣一些声响，接着一个极近的声音仿佛是凑在自己耳边：

    “你认识这个人么？”

    宋南星偏过头，首先瞧见少年手里捧着的相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放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面，那是张贴放在角落的相纸，想来并不是什么非常重大的时刻。

    “你问这个干嘛？”

    少女悄悄瞄了上方的人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她仔细看了看指尖旁边的人脸，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记得了。”

    宋南星正准备偷偷溜走，只听见少年难得提高了音量，字句间却沁着一丝冷意：

    “不想找回他了么？宋南星，我希望你最好认真一点。”

    少女停顿半晌，心如刀绞的滋味在五脏六腑渐渐扩散开来，她咬了咬牙，忍住即将哽咽的喉咙，低声回答：

    “那……那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