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妖话33

    那是一张色彩依然鲜艳的老照片,右下角浅黄色的拍摄日期却略显模糊,宋南星反复辨认,终于从照片上的年月数字推断出这应该拍摄于自己初三某天。

    眼前三个学生模样的少年人站在一起,身后是座木质结构的农家屋舍,天空泛着冷白,而最中间少女脸上的笑容显得和煦温暖。

    自己什么时候去过照片里的地方?

    宋南星瞧着画面里左右两边的陌生脸庞,陷入沉思,电光火石间少女福至心灵。

    她疾步走向卧室,在书桌旁边柜子找了半天,最后从立柜深处翻出本灰扑扑的厚册子,册子纸张柔韧,在少女的手中颇有些份量。

    那封皮上用醒目的黑体写着“速写本”三字,只见宋南星毫不犹豫打开本子一页页翻过,形形色色的速写画便如同走马灯般掠过视野。

    忽然,少女不再动作,任由速写本摊开在膝头,脚边是散落的书籍资料,而那间与照片几乎一模一样的建筑正明晃晃地被描绘在白纸上。

    “这是……”辰渔蹲下身子靠近去看,同时听见她平缓而悠长的讲述:

    “初中学校的社团而已,应该是某次外出写生的记录。”

    “那你想起来那个男孩子是……”

    少年陡然发问,却被宋南星干脆的摇头动作打断:

    “社团人不少的,那时候不知被谁拉着拍了这张照片,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

    少女不似作伪的表情落进辰渔眼底,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心知眼下唯有利用那个男孩子的下落作为条件,才可能让身侧少女甘心帮忙,但倘若宋南星发现真相,又该如何?她会带着恨意再一次从自己的世界完全消失么?

    思及此,少年下意识升起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过去那样日日夜夜等待的日子他绝不会想经历第二次,若待妖力完全恢复,将一个人类少女永远困在自己身边,又怎不是轻而易举?

    同处一室的少年阴晴不定,宋南星正想出言关心,可不久前那人说出的近乎威胁的话语使她一下子噤声——

    是的,她在意的不过是那个真正陈渝的下落,自己又何必对这位不速之客生出莫名其妙的情绪呢……

    新年的第一天便在宋南星难以言明的心情里过去了,唯一让她得到片刻安宁的果然还是那堆数不清的习题和试卷,少女不禁感叹还真是书中自有良药,这做起题来便逐渐抛却杂念,什么妖啊道的,此刻皆与她无关。

    *

    次日,两家人天还没放亮便在小区门口碰头,相约开车前往此行目地的白雾山。

    山野间早春气息尚未苏醒,整个世界仍沉陷在隆冬季节的肃穆干燥中,仿佛蛰伏在薄雾里的一头巨兽,只待春和景明,破土而出。

    两辆车前后相接,宋南星在后座睡得迷迷糊糊,为了赶早去白雾观敬香,前一晚打牌鏖战到半夜的长辈们如同开启了自动充电模式,每个人今早都神采奕奕,唯有两个高三学生带着一身明显的低落,只不过宋南星是因为没睡醒,而辰渔与其说低落,倒不如说是戒备。

    抵达白雾山半山腰时,天刚蒙蒙亮,宋父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少女顿时从浅眠中转醒,她揉了揉睡眼,才刚下车,就感到一道窥伺的视线。

    宋南星并未理会,只跟在父母身边开启新年第二天的极限运动,毕竟对她来说,体育课上跑个八百米已经足够她用大半天来治愈。

    天气越寒冷,爬山的痛苦就多一分,冷空气涌进心肺似钝刀推拉,呼吸间铁锈味无比清晰。

    果然还是秋天最适合郊游了啊……

    宋南星弯腰扶住膝盖气喘吁吁,心道上次爬白雾山怎么就没这样累?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秋高气爽吧,反正……反正才不是因为那时有人鞍前马后地侍候她呢。

    想到这儿,少女忍不住四处张望,只一眼便看见跟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的辰渔,少年状似单薄的身影上写满了疏离。

    好好好,现在确实该公事公办,宋南星给自己鼓了鼓劲,朝蜿蜒曲折铺向山顶的石阶继续发起挑战。

    极目远眺处,白雾观的飞檐斗拱就隐藏在群山萧索后面,道观前的那片茂盛松林仍郁郁葱葱,丝毫不见隆冬时节的肃杀之气。

    许是时间尚早,观里现下并没有多少游客,一番虔诚的参观敬香后,更为熟悉地形的宋父带领众人去斋堂用餐。

    路上经过一处高大的樟树,枝桠繁茂,最为特别的是那一树随风轻晃的红色缎带,上面书写着飞舞的黑色墨迹。

    “怎么,阿星也想试试?”见宋南星回头瞧了好几眼,男人语气慈爱,他接着礼貌询问一位路过的小道士:

    “这位道长,请问哪里可以祈福呀?”

    说着宋父以眼神示意院子里的那棵红绿相映的古木,年轻小道士行了个礼,脆生生地回答:

    “就在前面的厢房里,外面摆了张木桌的那间。”

    新年总是想图个好兆头,长辈们都不约而同地打算给家人也写上几句祝福,宋南星猜想这大概是春节期间的特别活动,然而自己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少女摆了摆手:

    “那个,我想先去求个签,待会儿再来找大家哦。”

    辰渔瞟了一眼形迹可疑的少女,而陈父刚开口提议“让陈渝跟你一起去”,宋南星就万分抵触地摇摇头:

    “哎呀不麻烦啦,我上次才来过,很熟的呢不会迷路。”

    宋家父母只能好生叮嘱一番,短暂告别后,大人们便结伴朝方才小道士说的那间厢房走去,少年亦跟在人群末尾,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得了自由的宋南星连忙跑向记忆中的正殿,那处层层叠叠的挂幡后面隐约有个人影,灯火摇曳,少女手心微微发汗,她深吸几口气,缓缓来到殿堂深处,只听一个男人温柔的询问自面前传来:

    “小友,你的签文?”

    男人陌生的声音令少女猛地睁大了眼,她不由得端详坐在围幔之间的那人,五官间是截然不同的圆钝柔和,这……这根本就不是陆道长啊?

    “哦哦,给您。”

    宋南星将被捏紧的纸条递给解签的道士,语气却是心不在焉,她现在到哪里去寻找那个男人才好呢?

    神思飞远,少女连对面人的话语都没怎么记住,便匆忙离开了这座庄严肃穆,青烟缭绕的主殿。

    一路上闷闷不乐,本是好不容易有机会到此,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了么?她眼下真的不想再跟辰渔玩什么找人游戏了。

    况且,那少年竟不断用发小的下落威胁自己,着实过分,这么想着,宋南星不知不觉走到那间祈福的厢房门口。

    房间四周木窗紧闭,里面却灯火通明,暖意十足,靠近大门敞开的地方,围着好几个高矮不一的背影,想来是到此处书写祝福的游客,宋南星好奇地靠近那处热闹之地,人群渐渐散开,一张光风霁月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他怎么又在这儿啦?

    宋南星重新提起勇气,先在门外木桌上取了条深红缎带,然后慢慢走向那个端坐竹椅,手执毛笔书写的年轻男人。

    见桌面多了一条红缎,男人下意识抬头,刚一秒表情就带上了惊喜:

    “姑娘,你终于来了。”

    宋南星微微颔首,她凑上前去,放低了声线:

    “陆道长,你说的没错!住进我家的那谁,他真的……有问题,现在该怎么办啊?”

    年轻道士执笔从容地在砚台上蘸了些墨,他慢条斯理道:

    “之前交给你的桃木红绳还带着么?”

    自从发现辰渔的真实身份后,宋南星便将那法器随身携带,她在衣兜里摸了摸,手心躺着一黑一红两条交缠的细绳,少女耐心将它们解开,随即把其中黑色的那根迅速塞进口袋。

    “你看。”桌子上摆着的红绳在褐色的桌面上格外明显,可陆寻却对某个物件有些在意:

    “嗯,方才姑娘手中另一条是?”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别人随便送的。”

    宋南星不自觉搪塞过去,她继续追问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

    “陆道长,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姑娘,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年轻男人和缓的面容挂起一丝严肃,他的探究话语使宋南星恍惚一瞬,自己所希望的……片刻后,少女轻声开口:

    “当然,当然是找回我的朋友。”

    陆寻眉头微蹙,笔走游龙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宋南星:

    “你的朋友,”

    长久沉默,直到笔尖的墨水即将坠落,男人郑重把毛笔搁在玉石笔枕上,仍然一言不发。

    宋南星心口蓦地一空,瞬间绷紧了身体,连带她的声线也变得无比僵硬:

    “他怎么了?”

    “早已不在人世。”

    男人认真的声音隔空传来,字字句句干脆而清晰,却在宋南星脑海里交织成一团巨大沉重的乱麻,将她的理智一一击碎。

    什么不在人世?谁不在人世了?

    少女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陈渝”放进这句话的主语里,这个道士是不是在骗自己?是的他一定是个坑蒙拐骗的无良术士!不然当初在茶室碰到他的时候怎会那样鬼鬼祟祟?

    “不可能,我不信……”

    宋南星眼眶逐渐发烫,浑身血液沸腾般轰隆作响,周围的画面已然是模糊不清,而年轻道士并未停止解释:

    “被那等妖物夺舍的人类,定没有再存活的机会。”

    “可是他从未提起,真的,他……”

    少女慌乱地试图说服自己,正当她努力回想与辰渔的过往点滴,却被陆寻严厉的警告打断:

    “妖物之语,岂可当真?它们生来便知不择手段,蛊惑人心,绝不可相信!”

    男人的批语仿佛一道劈面而来的利剑,刺破了宋南星心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少女顿时被浓重的窒息包裹,刹那间天旋地转,几乎已支撑不住。

    “姑娘,如果你所求的是解决那妖物,那在下确有一办法。”陆寻不遗余力劝诫,边说边从衣袋里翻出一个精致的瓷瓶,端端正正摆放在木桌中央。

    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宋南星失去思考的余力,她只得哑着声音本能询问:

    “这又是什么?是要让他丧命?”

    陆寻轻轻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

    “这枚小药丸不会要了妖物性命,不过是让它困在人类躯壳里轮回千秋万载,遗忘本我,妖性尽散罢了。”

    瓷瓶里那颗状似无害的白色小球,一旦服下,将如同万千银针织就的密网,封锁五感六识,而后那少年便会成为一具混混沌沌不知来去的行尸走肉,再也不会对人类世界造成任何威胁。

    “那……我的朋友,他会怎么样?”

    宋南星意识到男人话语间显然是要以陈渝之躯为牢笼,若好友已故,为何他的躯体还需在这世间轮转?

    “自然是洗净妖性,另生造化。”陆寻提笔继续先前未完成的书写,他将视线专注于面前的红缎绸布上,不再去看少女的眼睛。

    男人手腕灵活动作一番,那张写满字迹的绸缎重新递回到宋南星手里,只见上面龙飞凤舞:

    太平长安,四海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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