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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观霞阁三面环湖,背靠彷朝山。是南阳郡最大的一座茶楼,茶楼的老板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是男是女。坊间传闻观霞阁的老板是天皇贵胄,不然如何能在这里开如此规模的店舍。还有的传闻这茶楼老板是深山老妖,这里依山傍水灵气充沛,开茶楼方便吸食人的精气供自己修行。此时这位不知是人是妖的茶楼老板站在阁楼的最上方,他须发皆白,面容却年轻清俊。一身绿色长袍被阁楼上的风吹得翻飞不止,眼睛却盯着城中官道上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的人正是花落雪和花雅时。

    二人刚刚于梨园有不快,现下谁都未开口。马夫将车行到观霞阁,扶着花雅时下了车。门口有小童远远的迎过来,“两位,我家主子就等,请随我来。”

    花雅时点了点头,和花落雪一前一后进了观霞阁。

    易昀选的品茶地不在阁楼里,而是在阁楼旁边一座四面环水的亭阁中。亭阁不是很大,穿过一条细长栈道就到了。阁内布置却很精致华美,里面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家具铺就。进阁内就是软垫,人进门后脱掉鞋履踩在上面竟好似云端。竹帘在风中轻轻拍打,帘下挂着的八角铃铛被撞的发出一阵清凌凌的铃响。

    环境是好环境,如果茶几正位上不是靠坐着一个一脸痴汉相的易昀,想必是更雅致非常的。易昀浑然不觉自己破坏了此间环境的整体和谐性,他从花落雪一进门就盯着他看,连先进来的花雅时都成了空气被忽略了。

    “易七爷,好雅兴。寻了个这么雅致的地方喝酒品戏文。你要见我,我也来了。只是这孤品戏文在哪里?”花落雪不想在此地久留,开口道。

    “落雪不必如此着急。时间还早的很,孤品戏文稍后鉴赏也不迟,我今日请你和花先生,一是为品戏文,二便就是为了这酒。这“清若空”是这观霞阁的名酒,难得的很。一日只出三坛,我可是等了许久今日才排上的,落雪可万万不要推辞。”

    花落雪知晓所谓的孤品戏文不过是幌子,易昀此番选了这么个无人进出的地方,还邀了他师父一道,就是势在必得今日要得了他。他心中冷笑一声,没有推辞。端端正正坐在易昀正对面的茶几旁,旁边伺候的小厮赶忙上来将他面前的杯子倒满。

    花雅时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落座,自己倒了一杯茶。旁边的小厮见状看了易昀一眼,易昀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那日落雪同我说你们唱戏的为了保护嗓子是滴酒不沾的。怎的今日如此好说话,竟一丝不推辞?”易昀盯着花落雪,颇为疑心。

    花落雪端起面前杯盏将酒一饮而尽,“七爷刚刚说让我万万不要推辞,怎得如今我不推辞了,倒也引得七爷怀疑。可见七爷生性就是爱别人与你唱反调吗?”

    易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见花落雪一番牙尖嘴利,心里更是痒的紧。他将酒壶拎起,走到花落雪桌前。挨的近了,花落雪忍住不适微微偏头避开了他喷薄而出的酒气。易昀近似痴迷的看着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花落雪的脸。令人意外的是花落雪并未避开,反而一脸冷静的看着他。

    他正猜测花雅时是否是真的劝说了花落雪,他才如此配合。手中触摸的皮肤突然缓缓渗出血丝,继而从他指尖碰到的地方开始大片洇出紫色。不多时,花落雪一张秀气精致的脸变得斑驳,那紫色块还在渗血丝,慢慢爬满整张脸,看起来格外可怖。旁边侍候的小厮被吓破了胆,大叫着“妖怪啊啊啊啊”连滚带爬的从亭阁里冲了出去。

    “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你是妖怪?不...不可能....”易昀突然看向花落雪面前的酒盅。“你服了毒?”易昀不可置信的看着花落雪,这毒当然不可能是易昀下的,他就是看上了花落雪的脸才想方设法想得到他。

    一直不说话的花雅时此刻开了口:“我下的毒。”

    花落雪抬眼看了他的师父一眼,手微微颤抖的捏住了桌上的酒盏。他知道。是他在梨园被换掉的卸妆油脂。

    他的脸自从用了新换的卸妆油脂后就一直有些痒,当日就知晓是花雅时让班主换的,他心知师父是有意如此。他去了城中药铺让大夫查了一下油脂里的东西,大夫说是“雷公藤”。这雷公藤平时不做脸上妆药用,时间一长,脸部皮肤会变得脆弱易过敏。尤其不可饮酒,酒精会加速毒发致使毁掉容貌。

    花落雪闭了闭眼,他站起身走至花雅时身边,花雅时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师父,竟恨我如此吗?”

    花雅时抬了眼,看着身量欣长的徒儿。想起这人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小娃娃,软乎乎的一团,就知道长着嘴哭。他那时刚下完戏,是在一处巷子里听到婴孩儿啼哭的声音,寻过去发现应是被人遗弃至此,一时心中不忍将他抱了回来。梨园里的人都道是他在外厮混的风流债,他也不予解释。他是真心将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抚育长大的。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随着花落雪一日日长大,他的样貌出挑,聪明伶俐。他看着这样一个初升太阳一般耀眼的孩子突然开始心生妒意,他看着镜中自己日日老去的容貌,有时候一觉醒来他都会恍惚奔到镜前,越发不甘心。偏老天好似看破了他的阴暗,他遭人暗算没了唯一还能支撑自己的嗓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声音发不出,他慌乱的从床上跌落。正在屋外吊嗓子练功夫的花落雪被惊匆忙奔至他屋中,发现他无法开口发声的那副惊惶模样变成了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让他的心脏终于溃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花雅时那一刻就死了。他死在他的终日惶惶不安里,他死在他自己给自己的画地为牢中。

    花雅时双十年纪才小有名气,他的师父并不是什么和善人。整日对他打骂不止,他除了日日伺候还要被当成师父发泄心中不满的工具。他总是一身伤,梨园里的其他人冷眼旁观,没有人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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