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就陪陪我嘛。”
“好不好?”
“好姐姐。”
“季灌云是妹妹将来的夫君,姐姐难道不想替妹妹把把关?”
萧芜拗不过蔺如月的娇软之语,无奈点头应下。
小妹尚年幼,日子才刚开始,若是寻不得如意郎君,姻缘非良配岂不半生蹉跎。
年幼随父亲办过大小之案数起,萧芜悟出世道艰难是女子。
女子有三苦。一苦:父不疼娘不爱,二苦:如意郎君背信弃诺负心薄情,三苦:夫早逝子不孝。
女子有二疼。一疼是别离,二疼为新生。
最后还剩一心,爱上了陷进了就很难相离。
翌日,天山。
礼部侍郎刘时凌将舞伎的花名册交给谢修行过目。
谢修行头戴毡帽身着裘氅。装束像西北汉子的粗矿,面容又有京城权臣的贵气,阴阳浑然天成。
他慵懒靠坐暖榻,一边置了架铜金的松香暖炉,屋里没有从沙海刮来的黄沙,亦没有从高山吹来的寒气。
短短几日便与太史局和礼部几位官爷享马奶酒,品比玉明楼更考究的炙羊肉,还有天仙似的美役白玉般的仆从伺候着,好不惬意。
谢修行手上摊着印花册子,上注舞伎十二人,末尾两笔。
蔺如月,蔺芜。
蔺姓乃祁太祖帝御赐之姓。
蔺芜......
祁朝大姓家族之女,如何沦为礼祭舞伎?
二女姓名让谢修行生疑,他抬眸看了送册子的礼部侍郎刘时凌一眼,淡淡地质问道:“连山易中十二为大凶加绝命。祠部能犯低等之错?太史令齐大人算过六甲值符否?用十二名舞伎作祭天之舞,又是否是明智决策?”
谢修行连番追问下,刘侍郎额头有热汗流下,他拂袖擦了去。
哪知他竟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刘时凌躬身回答,将矛头指向不在场的太史局主官太史令齐连衡齐大人。
“齐大人考虑天山以十二地支方位变换顺应阴阳,用阴支与阳支相互运作生五行之气。”
谢修行放下花名册,神情有所思虑,自不得空闲细细分辨刘时凌的话。
他的思绪全然在这位名叫蔺芜的女子身上。
芜......
是她吗?
他说:“地支六合固然时宜,虑六冲六破六害否?地支五行相生相克,于祭天安妥否?十天干对应万物,是否可替代十二地支,务必虑相生相克相冲。”
“你去一一问过太史局再把名册交给我。”
礼部侍郎刘时凌是个狡猾的,谢修行一开口他就知道卫气薄弱之处,腠理松懈至外邪侵入轻而易举。
“问过了。一一问过了。”
“谢大人和下官思到一处去了。”
“太史局给名册时,下官已经都替大人问过了。齐大人说宾州高山广地承载万物,顺应地支对应星象,用龟蓍卜卦皆是大吉。”
听到大吉卦象,谢修行没再盘问了,用朱笔在名册上批了红,盖章合上,两指夹住递给刘侍郎。
刘侍郎见加名单的事情糊弄过去了,兴冲冲地去接批准过的名册。
还没摸到名册的边,谢修行勾回手指,名册抵在胸前。
他懒懒抬眼,不善地看向刘时凌,“为防止礼部有些人不懂术数胡乱排教,祭天之舞由本卿亲自盯着。”
“刘大人你只管做好该做的,切莫逾矩。”
谢修行伸手递册子。
刘时凌快速接过花名册,点头哈腰,笑说:“是是是。请谢卿放心,下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卿您忙,下官告辞。”
谢修行睨了眼刘时凌背影,此人颇是个鬼滑头。
春日大祀需提防他从中使乱子。
眼见的春日大祀还有两月,各司各部紧促准备,谢修行作为主理官忙得晕头转向,白日里围着整个天山祭台满处跑,夜里还要处理各司各部大人递来的要务,属实分身乏术。
好在有付决暗中盯着这般人,他不至于再抽身出来查案。
又忙过了一日,天刚破晓。
万丈日光将连绵起伏的高山点染成座座金山辉煌夺目。
他仰望高山之巅。
此情此景,震撼而神圣。
若她在就好了......
谢修行心里又想起了一个人。从鱼州到天山的路途上,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想起她。
低头微微叹息。
抬眸之际余光瞟见天山祭台红漆的木石牌楼外站了两位戴白纱幂篱的姑娘。
长纱之下隐隐的身段曼妙婀娜分外熟悉,姑娘步态稳悠,绿罗裙维扬裙摆,浑然的清冷姿态叫他难以忘怀。
着官服的宾州刺史与披甲的郎君作陪。未走进牌楼里,看样子是在等人接应。
果然如他所料。
远处,从谢修行眼前掠过两位大人,笑脸相迎的并步去到牌楼下。
刘时凌的嘴比左手边的季都督咧了更欢,几人行礼,谢修行站暖房外看热闹。
“季都督安好否?”
“安好安好,畅仰安否?听说小女从鱼州回宾州的路上遭遇鼠人绑卖,可有受伤?”
季骋捋捋胡须看了两位戴幂篱的姑娘,点头以示肯定,他不知道哪位是蔺如月,但看身段哪个做了他的儿媳,他都是满意的。
刺史蔺大人与季都督作揖,“劳都督挂念。小女一切安好。”
他将站在身侧的女儿介绍给季都督相看。
季蔺两家的婚约早在几年前就定下了,季都督很是看中蔺如月的机灵乖巧。他家那个少公子,一心只装得天下,哪里还会容儿女情长,若作为父亲的不替儿子操心,怕是以那小子的脾性,非打一辈子光棍不可。
蔺如月掀开白纱,嘴角的笑意从出了府门的一刻就没降下来过。她端庄地行礼,“季伯父好。”
季骋看到蔺家小女的模样水灵,出落得标志可人,当即提出择日成婚之事,并说到越快越好,半月之久,不可再耽搁了。
刺史大人也就应下了。蔺惟之将小妹和萧芜送到天山便要返回西军军营,刚转身被妹妹一臂抱住,星眼扑闪扑闪地看他,“哥哥,别忘了下值接我和姐姐去军营看季灌云。”
季都督双眉上扬,“如此甚好,多相处才能生出感情。”
他伸手做请,“亲家大人到寒舍喝杯热茶?”
刺史大人摆手拒绝:“不了,宾州事务繁忙,耽搁不得,且得赶回府上。他日蔺某定登门拜访。”
刺史大人和蔺惟之离开了天山祭台,季都督公务在身作别二位姑娘。
刘时凌护在萧芜身旁,贴心道:“既然是刺史大人的小女和爱侄,清舍人多拥杂不便住,我与二位姑娘另寻住所,好住得舒心。”
蔺如月当即反驳,“刘世伯,我和姐姐住哥哥的军帐里。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
“啊?”
“军营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郎,二位姑娘家,怕是不妥吧?”
“这有什么!再说我哥哥是团练使,我将来夫君是游骑将军,谁敢欺负了我们去不成?”
“这倒也是。”
刘时凌没再究问,他带两位姑娘去天山教坊,半路被谢修行拦了去路。
他勾唇而笑,一双摄人魂魄的凤眼盯向着绿罗裙戴白纱幂篱的萧芜身上,“刘大人这是从哪里寻来的两位姑娘?”
谢修行真是个不好糊弄的人,来天山几日了,盯狗似的看着他,害得他今岁一个俊俏郎君没玩到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做点事情塞加个人还死咬着不放。
到底他还能做两载的礼部尚书不成?大不了等他回了京城坐上大理寺的高堂,左右也管不了天山的事。
萧芜捏兰花指缓缓掀开白纱,抬眼情深脉脉地望着谢修行。
天爷庇佑,他无恙。
谢修行凤眼怔亮,早知是她,仍是被萧芜的模样惊艳了一番。她笑眼如天上一轮弯起的明月,照在他如清泉般澄澈的眸底映出光辉亦激起圈圈涟漪。
荡得他心尖怦然,久久不能平复。
他再也不能掩藏自己的心思。
纵然藏得再深,那翻涌的情愫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舞伎。天山的舞伎。”
刘时凌赔笑,又耐心解释。
“我听闻但凡有点姿色的舞伎都进了齐大人的房里。”谢修行缓缓走到萧芜的身边,与她相视而笑,又肃色冷眼地看向礼部侍郎刘时凌,“这两位姑娘姿容胜雪,貌若天仙,该不会也要被送进他的房里?”
大理寺卿不追究他绑了朝廷命官的事情,刘时凌已是千恩万谢唯命是从。太史局的齐连衡比他胆子大,敢当着谢修行的面逗弄舞伎,又成日与绑卖来的美役寻欢作乐,这事谢修行真要握在手上,九族为之惶恐啊!
天杀的骡子,怎就不知道收敛。
蛰伏起来,安心过了春日,怕还没有逍遥日子吗?
偏偏的在谢修行面前晃眼。
又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拴在一起的蚂蚱,他也没好日子过。
“谢大人有所不知,这二位姑娘身份特殊,齐大人是万不敢碰的!”
“哦?”谢修行饶有志趣地看了眼萧芜,“如何特殊?”
萧芜是看到了谢修行满眼的质问,悄悄地轻柔地放下了白纱。眼不见自然就不会心虚。
“宾州刺史蔺畅仰蔺大人的小女和侄女。”
谢修行狐疑道:“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