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打算之后和她说,又不是要隐瞒。”
郁生竹抱着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相信他】
【不相信】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应该可以相信他吧?
事实上,我也是为了加好感才这么做的,我的想法不重要,就算我相信他,也可能会违背他。
我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所说的游戏,会因为一个错误选项就坠入深渊。
就算会,我也会握紧缰绳,将马拽回正道。
“看吧,离他远点吧,或者行动小心点,不然你也会被异化的。”
远处传来呼啸声,厨房的木门轴吱嘎一响,妈妈来了。
“又是你,你是怎么到我们家的——青莱,你放他进来的吗?”
我看向郁生竹在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安抚一样,他微凉的手捏了捏我指尖。
很诡异不是吗?
“我只是想和他玩……”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行,妈妈也不想干预你交朋友,但是,他太不对劲了。”
*
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就和乐融融地围在桌旁吃着饭。
“阿姨,你炒的菜实在太神了,都可以开餐馆了。”
桃初两眼放光的说着,真是的,他吃菜的速度比我快多了,对每次吃饭要一小时的我来说,根本抢不赢……
从桃初家世到我们的相遇,再到我在学校的事,他们无话不聊。
我妈一贯以得体的社交手段闻名,此刻竟也与他聊得有来有回。
我没成为我妈那样健谈的人,虽然知道她不会因为这点就不爱我,但我还是畏惧社交达人。
谁说光一定会吸引暗,让暗甘愿俯首在祂剑尖所指之处颤栗着。
墨在清水里一味地坠落,也只是因其没能吸收所有颜色、未成至深的黑。
光越是照耀,我愈是憎恶、嫉妒其存在,这样的心情不可抑制……
「那何色呢?」
(……他是个怪胎,也是个意外。)
我们的相遇他都能编,他的家世是不是也能编?
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母从事艺术,从不用世俗的期望束缚他,所以他谈吐自然,这么快就能与人相处融洽……
我盯着他,试图从那副即将合上而变得严丝合缝的面具上,找到一点他强颜欢笑的裂痕。
看不到,不可见,我的视线也只是融化在他透明的放空的眼底。
这样的他转过头,看着我说:“青莱真的是很优秀的人呢,在各种获奖名单经常看见她的名字,又这么有特色,我就记住了。”
他怎么知道的?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不如说,这是大家对没有脸仅有名字的我的印象——聪明的好学生,唯一也是第一印象。
不过,我每次也只是混个数学三等奖,而我擅长的语文英语,不受重视……
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响了,我看看,一个好友申请:
“最爱的屑:我来加你了,青莱。”
“一轮草:你是谁?”
“最爱的屑:我是郁生竹,你叫桃初解释我的身份。”
这怎么做啊,我直到吃完饭才跟桃初说这事,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糊弄完我妈,说和我出去玩。
“好啊,青莱你和桃初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买,我先给你钱。”
五十块钱,对那时的我来说数目不菲。
我看向窗外开得正烈的海棠,茉莉由紫褪白——这是我最爱的花。
现在只能不甘地看到自己被别人超越,但在我心中它不会被超越,我小时候一直爱它……
紫色的花香浓烈,白色的花香淡雅,居于其中的,是假花般精致的小孔。五片花瓣傍它而生,层层叠叠,像人工组成的花圈。
“走了。”我在换鞋时频繁看向另一边的客厅的窗外,像是忍不住似的,桃初催着我。
我们在折线下降的外置楼梯走着,每一层都离天花板很远,被切割成层叠三角的天空,缓慢地转为墨色,与云的流动一样微不可查。
腹部臃肿的各色鱼群在空中游弋,玻璃糖纸般易碎,它们不时转动着篮球大的眼睛,空洞的视线放在我周身。
「这不是……你家的金鱼吗?」
已经没有想看外面车水马龙的想法了,我只感到无比疲倦。
虽然在家里也没有太多慰藉。有些东西一经道破,被认识清楚,便顿失所有魔力。
或许是天气转热了,光是在外面走上几分钟,手臂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即使笼门大敞,笼中鸟也懒得飞出去了,并不是它眷恋被人养着的生活。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但我不敢去确认,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走了回去。
一步一级,动作变成了跑,像是怕被追上似的,我一脚跨过两三个台阶,但又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压抑着变得紊乱的呼吸,掉在他身后很远的我,一会儿就到了家门。
家门居然没关,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一个人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的时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看向我。
妈妈一直在向外看,我再也顾不上要小声点了,尖叫着向后仰。
腹部奇痛无比,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衣服掩藏下的红线,另一端连向她肚脐的位置。
「因为我们……本是一体啊!」
虽然没有五官,但我知道她温婉地笑了。
红线在她指尖翻飞,我闻到鲜血的味道,不受控制做出各种滑稽姿势的我这才发现,红线很粗且凹凸不平、带有倒刺。
「告诉你个秘密,这是和谐过的版本,其实原版是脐带哦。」
(下次这事不用说了。)
这幅身体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她,四肢抽搐着,并不能好好走回家。
又平躺着被往人拖了,家里没开灯,窗帘全拉着。
“青莱,你要去哪里玩呀?”她问。
我不知道,没思考这事。
她却没有不耐烦,在我面前蹲下:“妈妈来陪你玩翻花绳”,红线在她手里变换,“来,你来挑线。”
眼前闪过一个场景,我还没看清,头便感到剧痛。
我左右手一勾,线却在我手上缠成了一团。
我感知世界的一切方式——听觉、触觉、视觉,甚至牵引着我的重力,唯一能让我感受自己存在,我站在地面上的下坠感,也消失了。
【游戏失败】
【但你没有复活的机会了,就这么继续下去吧。】
【真是有人带着都带不动你啊,你这头猪。】
*
“你再不听话,我就养洗衣机宝宝去,再也不要你了。”
“什么啊,他算什么东西。有我这么好看吗?有我听话吗?有我成绩好吗?”
“当然了,洗衣机宝宝又听话,成绩又好,还从不骂妈妈,他跟我说了要当我宝宝的。”
对他的怜惜转为对他的恨,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僵立在洗衣机旁的白阶,按动面板上所有按钮。
我吊在上面,拼命将手臂探入下面。
无论你是什么,被我看见了你就要死。
无论你是什么,被我抓住了你就要死。
你又算什么东西?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被一个“游戏配角”就否定。我用钱和汗水砸出来的成绩,提前学的知识,就被笑嘻嘻的你们就那么踏平、追上?
还有朋友陪着你们……
眼泪大滴砸进机器内筒,视线里一片模糊。我哭得一抽一抽的,肺像破烂的风箱般艰难地进着气。泪倒呛进鼻腔,流到喉咙,感到酸涩和呛痛,我剧烈咳嗽着。
“那你就去死吧,杂种。”
我被说这话的人揪住衣领,就那么被扔进洗衣机里,我的嘴狠狠磕在底部的衣服,人倒栽其中,身躯竟还高出滚筒一截。
随后挨了一脚,腿便折叠着一个奇怪的角度,我整个人被完整收纳进去了。
盖子关上,内筒高速旋转,我被反复抛掷、四处碰壁,水不停灌入,身下的衣服化作改活物,死死缠绕着我口鼻,脸着地的我被磕得鼻青脸肿。
「没有时间哭了。」
我无法呼吸,在弥漫洗衣粉馨香的水里睁不开眼,四周的涡轮竟化作无数回旋的利刃,将我剐了个干净。
【梦的最终式发动】
[技能说明:云之彼岸,约定之地。]
我拼命挣着眼睛,甚至掐着自己眼皮强迫睁眼。谁知梦很狡猾,一个梦外还裹了很多梦,每次都让我以为醒了过来。
在别人看着,我像是疯狂眨眼,重复了十几次才醒过来。
我躺在客厅沙发上,大喘着气。
即使高中压力最大时,我也从未做过杀人和被杀的梦……怎么会这样,真是讨厌。
现在我承认,被鬼压床,或是做清醒梦时,整个背从脖子到尾脊骨窜过的抽搐感,都比那好多了。
窗帘拉着,外面下着雨,我感到有些冷,才发现地上是被我蹬掉的空调被。
有时醒来会害怕这种情况,父母突然消失了。
他们可能在厕所里洗菜,或者厨房里做饭,但没开灯,他们的存在就没被证明;
【欢迎来到梦的第二层】
随着叮咚的提示声响起,我的大脑被彻底抽干,像海绵一样多孔空泛……
*
今天我要去朋友家给她庆生。
蝉鸣声是一直都有的,只不过没有出门,就离它们远了起来。
不热的夏季,台风肆虐,只热了不过两周,后面便消下来了。
有那么一段记忆,我从巷子里穿过,是一样的小区楼,停车场,却有着不同的绿意。
大人着急责怪我们乱跑,我却只看见厕所处隐隐烁烁的灯。
我还到过一次无尽幽深的坪坝,为人庆祝生日。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的还是相识已久的,谁都没有忽略谁,我们玩了那个年纪最流行的全员加速中。
被谁给拽得气喘吁吁,又是在谁追赶而来的时候迅速分开。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我呀,在一个没有人愿意涉足的地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