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灵魂漫游时被一把攫住,被粗暴地搓圆、重塑,再随手塞回这具依然不合身的躯壳……
“妈,你怎么才来?”我崩溃大哭。
「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离世的痛苦,在人世的挣扎,我受过的伤,与人的冲突,每一次跌倒,都与我无关。被封存于一具与我无关的旧日躯壳里哀嚎。我是这样想的,我的行为与我的思想始终合一。
(它们,他们从未背叛我……)
啊,如果可以,多想重回“你”的身体。世界将我撕裂,将你剖开大口,再次打开归去的血路……我愿做你心间沉眠的种子,等待剥落那身种皮、再见天日的那天到来。
或是当世界又让我在半夜害怕的时候、我撒娇的时候,我只愿撞向你怀中,如腹下宫室般彻底溃散。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就好了,我将是一个多么爱谁的人啊。
“宝宝,你跑哪里去了?我和你爸爸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被人拐去了,我喊他们一定要给我找——所以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她为什么一直重复有句话?」
(别说了,至少这下,别再吓我了……)
闭着的眼睛无法容纳更多泪水,我睁开双眼想看清一切,却首先注意到我妈哥特风格的浓黑眼周。
那张脸,拙劣的建模,稍一动弹就频繁穿模,白色的棕褐的像素点凹凸不平,乱跳着。
她的眼球是两个巨大的红色灯泡,我不是开玩笑,真是两个大灯泡子……
衬得她因欣喜而笑着的脸,那么虚假,那么惊悚……
但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爱我的人了,哦,还有爸爸,但他像我一样沉湎在别的东西,虽然总是笨拙地表达关心,虽然只有想起来时才有我的存在——也就是说,没有那么爱。
(哈哈,游戏这么敷衍。我妈就长这样?我肯定更是丑得不像样了。)
「我也不在乎我长什么样……」
通过拥抱确认彼此确实是彼此,不是通过女性的身体曲线确定的,也不是重叠的心跳什么的……用我姑姑的话来说,大概是血浓于水。
我早该认出她的,那件衣服不是她总爱穿,印着黑色大头女人像,总是吓到我的那件吗?
“宝宝,你跑哪里去了?他们——是谁?”
“啊,我去医院的后山玩了,他们……”
“阿姨,我是和青莱一个小学的,在医院见到就和她一起玩了一下。她说她要回家了,我们把她送了回来。”桃初微微弯腰、单手行了个礼。
何必这么讨好,这种谦恭表情第一次在他面具般的面孔出现。
「那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的能力。」
(我知道……)
“是的,只是她不小心跌倒了……我是她的同学。”
“废话,我要带女儿回去了——请你们离开。宝宝,你喉咙不痛了吧?”我妈的眼周乌黑,当她看向我时,眼里射出红色的细细激光。就这么将我扯走了。
我咽了咽口水,“不痛了。”
「她怎么知道?」
她就那样看着我,狂乱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挣扎。
“他们有不有迷晕你?没有脱你衣服吧?你有没有失去意识但他们醒着的时候?你的手机还在吗?”
对她撒谎很难,因为我妈自称是我肚里的蛔虫,况且我总会因为自己编的圆不回来的谎言笑出声……
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是,但是没有人会对这样的我下得去手……我又不好看。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有这种事,也不是好看的人的错……
「你又犯病了?」
现实中已经过了很久,我拿出电剩的不多的手机对我妈笑着点点头,感觉她忍着想要掐我脖子质问的怒火,牵着我手去坐公交车。
「全市公交车不是都撞坏了么?」
母亲这时候还很美,她栗色的波浪长发,身上散发的自然的馨香,她很会穿搭,她这时候在故乡永安,仍是被很多人爱着的存在。
走在路上,会有人对她吹口哨;下班时分,无数人想邀她共进晚餐;和她一起有好处,在女性中,也是很受欢迎的存在……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纯粹喜爱的,自信人才能散发出的光芒。
只是后来,妈妈这个称呼,在网络上,成了代表女性气质的那某种代名词,让我害怕。这些东西,果然与我无关吧……
(我想永远活在童年里……)
现实生活太烦扰了,回忆里我听见谁的声音,双手合十,在教堂光芒无法到达的地方垂泪祈祷。
声音那么脆,声音如同金属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像舞台的帷幕升起之前的预响。
「即使回到那里也不是自己了。」
(回忆时希望你能坚强地笑着。)
「我最……喜欢你笑了。」
眼前出现两个选项。
【顺从妈妈】
【沉沉睡去】
能做选择实际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如就睡了吧。
在颠簸的车上,车颠簸着驶过了一个橙色的凸处,像坐过山车一样快乐,心脏在陡然升高后又回到原处,我的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肩上。随后是一双光滑无暇的手按在我左耳。
在一泻而下的金色阳光里。
*
写完今天的作业,我终于可以玩4399了。今天开机速度战胜了88%的电脑,但还是很慢啊。
我无聊地叉掉360的这个框,随之又弹出来的一个新闻吸引了我。
【僵尸女孩:照片里的她已经死了。】
我看那人睁着眼啊,结果一看解释:
“女孩与四位朋友组成五人小队,去雪林里探险。然而迎来团灭,当搜寻者找到他们时,遗体都惨不忍睹。搜寻者发现一台手机,上面记录了五人的合影,每隔一个小时后的合影都会少一人,最后一张照片只有这位女孩。她的笑容灿烂,就好像无事发生。在这次搜寻中只有她一人的遗体未被找到。”
额,好暗黑……迫不及待地点开,评论更是骇人。说她的眼睛无神,脸上毫无血色,嘴角也很僵硬,就像有人给她摆成这样的。
死后怎么掰开她的眼睛,摆出笑容……还能有一只手拍照,什么鬼啊。
看照片是女孩杀了所有人的胜利笑容吗?那新闻里说她死了又是谁传出来的啊。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我总感觉后面有人看我,心脏跳得很快,我迅速回头,没有人。
毕竟我家的横条木地板有点断裂,一踩上去就会吱嘎响。
我手贱地又点了“猜你喜欢”:一张毕业照,所有女生都背对着镜头。
我没觉得不对,就是评论有人说,有人的影子或脚消失了……
我瞬间觉得这些黑发或许都只是头发在前,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身子不动拍的照呢?
我感到发冷,今天电脑就玩到这里吧,却发现叉掉这个新闻后电脑卡死了,屏幕那个女孩笑着的照片像是有了生命,她的脸放大、向前凸起,空气里全是雪的味道,她即将跌出屏幕,我握着鼠标的手甚至碰到她的刘海。
「为什么,无法逃离?」
我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余光瞥见一抹银月般的弧光,自我头顶破空而来,一柄弯曲的刀直直刺中照片,电脑屏幕顿时四分五裂,黑红的血从中喷涌,咔擦一下,我的心脏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的黑色发丝被斩断,还在我手上,融化的雪水冰凉,让我回过神来。
“啊。”
我的眼睛被捂住,“不要看,好吗?”有人对我说。
我强行一根根地掰开那人的手指,他就那么从天而降一样,我能感受到他落地瞬间,手撑在我肩上的重量。
完全是从高处坠地才会有的冲击,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见我家靠近阳台天花板的地方,有黑洞一样的三角空间,光是看着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
看到那个空间的同时,我的视角突然变高,刚刚还要仰视着的他,变得比我矮一点点。我站起来,垫一点脚就能看见他的头顶。
苏醒的那刻,秒针重新走动的那刻,抹杀自我迎来新我的那刻,我将童年记忆收回万花筒。
左脚还留在小学低矮的卷闸门内,我的右脚却已迈进高中校园。
【你被认识你的人找到了,失忆状态将于5秒后解除】
(变回了高中的我,但是妈妈还能认我吗?)
「我们身体的细胞无时不刻不在更新改变,分裂分化?但我之所以是我,并不在于我的躯体,而在于我的思想。如果我忘记一切,那么我将不再是我,我和一年前的我不是一个人。」
(所以你认为她不会认我?啊……现实生活太烦扰了。)
我圈起拇指和食指,蓄力,弹向他的爱心形呆毛,果然十分Q弹,一下又回弹回来了。
我又弹了几下,弥补一开始见面就想做却没做的遗憾。
“你干吗啊?”他打掉我的手。
“你干吗把我家电脑打烂了?”
“这是,这是,为了救你啊……不然你就会变成郁生竹那样。”
“郁生竹又怎么了?”
一个人从我电脑桌旁的一排书柜走出,空间被扭曲,就像潮水一样分开一条路供他行走,他看过来的眼神很难描述,既有见花开的喜悦,又有想象它凋谢的哀伤。
「但你是草哦。」
(那我也是校草!)
梦里谁那么说着,继我与那人聊天后对他说着:“哇,你也有一个很帅的能力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边缘人。”似是很难开口,良久后他说。
“这是透明人的意思吗?那你是不是能大摇大摆进入银行金库拿东西出来?”桃初说的话让我俩都沉默了。
“或许,或许,这样也不错啊。”我挤着匮乏的词汇量,想安慰他,“我们不要被一个名字约束了。不过你想啊,边界线上的人,说不定能突破什么呢。”
难道我又搞砸了?无法忍受这沉默,我转移话题:“对了,郁生竹,是他说你坏话的,不是我!”
“你尸化度高我还说不得吗?你还没告诉她的。”
桃初有点累了,把头靠我肩膀上,我忍住想跳起来的冲动,还是害羞?他左侧的小麻花辫扎得我脖子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