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但不可否认,这是她即将面对且不容回避的问题。
不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扭捏的人。
别说是睡一张床,就是——
“南总,商先生。”酒店经理热情而恭敬的招呼声,打断了南枝的思绪。
在商隽廷微微颔首的礼貌回应里,南枝忍不住侧眸瞥了他一眼。都说商家根基深厚,枝繁叶茂,影响力无远弗届,果然不虚,连她们这一个小小的经理都认得他这张脸。
南枝的手还被商隽廷牵着,觉察到她的目光,商隽廷略一垂眸,便与她那双挑着眼尾、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眉梢也随之轻轻一挑,“怎么了?”
南枝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没想到商总如此的声名远播。”
听出她话里的软刀子还没收回鞘,商隽廷无声失笑的同时,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他一边牵着她的手朝电梯厅走,一边从容地回道:“南家的酒店近年来在国内外的扩张势头有目共睹,高端线更是以精准服务和卓越体验著称,业内有谁不知呢?”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落在关键:“若是连我都认不出,那这——”他话锋微转,侧头看她,眼底带着极淡的调侃,“或许就是我能向管理层提出的第一个改进意见了。”
好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南枝嘴角扬着淡淡笑痕:“商总不去前台再开一间房吗?”
商隽廷脚步未停,只是那深沉的目光里,多了几丝玩味:“怎么,南总这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坐实分居的传闻?”
这男人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南枝手腕轻轻一扭,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都没在一起过,”她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撇清:“哪儿来的分居?”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步调加快了几分,将那道挺拔的身影甩在身后。
商隽廷并未立刻跟上,只是不疾不徐地落后两步。
目光掠过她的背影。
那件紧贴她身段的小黑裙,后背是半镂空设计,浓密的大卷长发慵懒地披散着,半遮半掩间,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发梢摇曳的下方,蔓延一段纤细扶风的柳腰。
最浓烈的黑,贴紧最皙嫩的白,矛盾却相衬。
在璀璨的灯光下,直逼人眼。
目光微顿两秒,商隽廷这才下意识地将视线偏开。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静谧的轿厢里,一股木质香缓缓飘来,没有那么厚重,给到人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优雅。
像是高山深林的寺庙,又好像是在一座千年古城中行走,古老且深邃。
南枝喜欢收集香水,无论男士或女士,只要味道对她当时的心情,她都会买下。
她下意识多嗅了两下。
像是一个牌子下的灰色香草根系列,但她闻到的前调里,却没有葡萄柚的清新。她皱了下眉,忍不住的,又很轻地深嗅了一下鼻子,香根草和鸢尾根的味道愈发明显。
可还是没有闻到葡萄柚。
南枝侧头看过去。
但是没想到,她刚刚脸上一系列的微表情都透过梯门,被商隽廷捕捉进眼底,以至于接到她看过来的眼神,他也不知为何,会脱口道——
“不喜欢?”
南枝微微一怔。
商隽廷并不确定她疑惑的来源是不是他身上的香味,但这么多年来,仁叔给他熨烫衣服时,会习惯滴几滴香露,沉浸于这种香味太久,商隽廷自己都快感觉不到了。
他解释:“我是说我身上的味道。”
南枝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到她内心所想,更没想到他会直言她喜不喜欢。
这要怎么回答?
说喜欢?
她可说不出口。
不喜欢?
好像...也不排斥。
南枝收回视线:“还行吧。”她本意是想敷衍一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补充:“很配你。”
这个回答很出乎她的意料。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的确很配他。
沉稳、干净,当然,也可以说古板又无趣。
南枝目不斜视地站着,不再看他,然而他过于挺拔出众的身形,却硬是从光洁如镜的电梯门上清晰地反射进她的眼底,避无可避。
目光无处安放间,低沉的声音,裹挟着电梯运行细微的嗡鸣,带着一点回响,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晚上喝了多少?”
这个问题,让南枝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是想探她的酒量,还是拐着弯地表达对她流连酒吧的不满?
她红唇轻启,语气带着惯有的不服输的劲儿:“放心,还没人能从我这占到半分便宜。”
商隽廷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姿笔挺,闻言,他并未转头,只是无声地滑起两边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淡弧度:“看来传闻不假。”
南枝又扭头看他。
虽然她酒量真的很好,好到能放倒身边七八成的男人,但她喝酒上脸,这会儿,眼角晕着淡淡一层绯,猫儿似的一双眼,也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什么传闻?”她好奇。
商隽廷微微侧首,对上她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但他并没有解释,只是将话题轻巧带过。
“下次再去酒吧,身边最好带着人。”
听似不着情绪的语气,但落在南枝的耳朵里,却带着他作为‘老公’这个身份对她的管束。
南枝最不喜欢被人管着。
她不轻不重地“嘁”了声,“那不然商总亲自给我找两个保镖贴身跟着?”
其实在酒吧看见她被一群男人环绕时,商隽廷脑海里就闪过这个念头,此刻她半真半假地提起,他几乎没有多思考一秒便点头,给出了一个出乎南枝意料的肯定答复:“好。”
南枝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打趣当真。
她张了张嘴,刚想强调自己只是开玩笑,然而“叮——”的一声。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滑开,商隽廷先一步走了出去,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
商隽廷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十分宽大,却又白皙匀称,骨节分明,可就是这样养尊处优的手,却不减他瓷白的皮肤下,脉络分明蕴含蓬勃力量的青筋。
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蜷紧了几分后,南枝没有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后,她抬脚走了出去。
商隽廷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眉心微凝。
倒不是生气她的不领情,只是觉得,她好像不太好哄,甚过他经手的任何一桩棘手的生意。
不过南枝没有回头,穿过铺着厚绒地毯的静谧走廊,她在那扇雕花的双开门前站住脚。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时,她动作有过停顿,但也只是短暂。
手往下利落一按,门开。
南枝侧过身,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属于女主人的礼貌微笑:“商总请进。”
商隽廷当然看得出她的强装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视线快速而不失礼地在套房内掠过。
经典的欧式风格,昂贵的材质,无可指摘的品味。
说实话,和他住过的其他总统套房并无多少区别。
可若真说有什么不一样……
那就是一眼望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只装着各种颜色、各式品种鲜花的花瓶,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空间的各个角落。
商隽廷倒也不是真的有心去数,只是随着他的脚步延向客厅深处,那些沿着墙面、茶几、边柜规律摆放的精致花瓶,让他目光掠过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数成数。
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前,商隽廷回过身,看向正慢步跟过来的人。
“喜欢花?”
南枝瞥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有女人不喜欢花吗?”
具体有没有,商隽廷也无从考证。但此刻他仿佛跻身于一片小型花海,馥郁却不甜腻的清香隐隐萦绕在鼻尖。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考虑得有些大意了,他应该在来见她之前,至少准备一束花的,那样,或许能让她对他这半年不闻不问的怨气,消散那么一两分。
不过现在想这些,显然为时已晚。
“商总请坐,”南枝拿出标准的待客礼仪,看似周到却透着距离感,“要喝点什么吗?”
商隽廷手压腹部,缓缓坐下:“水就好,谢谢。”
南枝刚一转身,还未走向吧台,门铃便清脆地响了起来,她走过去开门。
是仁叔,他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
“少奶奶,这是少爷的行李。”
南枝侧身让开:“拿进来吧。”
仁叔目不斜视地将行李箱推进客厅,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商隽廷,询问道:“少爷,需要我把行李给您收拾出来吗?”
“不用,”商隽廷看见南枝还站在门口,似乎没有靠近的打算,便对仁叔轻轻抬了抬下巴,“你先去休息吧。”
仁叔颔首:“好的,少爷。”他转身走到门口,一只脚几乎就要迈出门槛时,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转回身,格外认真地对着南枝补充道:“少奶奶,少爷每天晚上要吃的维他命,放在行李箱最内层的黑色绒布包里,麻烦您了。”
南枝微微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应上一声,仁叔已经颔首走了出去。
不过人虽走了,留下的那句话却还萦绕在南枝的耳边。
维他命?
三十岁的男人,就要开始靠这些营养补充剂续命了吗?
南枝突然想起闺蜜钱穗说过的一句话:三十岁何止是女人的分水岭,男人也一样。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钱穗上个月交了一个新男友,在一块了之后,就开始三天两头地发短信跟南枝抱怨,说现在这个跟以前的根本没法比。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生龙活虎,一晚五六七八次都不在话下,现在这个倒好,才三十出头,一晚一次,勉强维持三天就直呼吃不消。
南枝走到一旁的迷你吧台前,弯下腰,从嵌在柜子里的小冰箱中取出两瓶冰镇的矿泉水。
将其中一瓶递给商隽廷时,南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扫了两眼。
不知是“维他命”那三个字让她先入为主,还是他恰好三十的年纪让人忍不住将其自动归类到“需要保养”的行列,南枝几乎要透过他那件熨帖的昂贵西装,脑补出被包裹其中,那并不那么强健,甚至可以说有些羸弱的躯体轮廓。
“多谢。”
南枝的思绪被商隽廷的声音拉了回来。
他伸手接过水时,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碰到了南枝的手指。
还是那么烫。
南枝下意识地蹙起眉,心底泛起嘀咕:这人该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或者体虚内热?不然怎么体温总是这么高,像个小火炉似的?
见她踩着脚上那双看着就很累的高跟鞋,直直地站着,商隽廷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时间不早了,南总需要先洗个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