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镜明,过早的肉身触碰会导致两个人失去灵魂上的碰撞。”①

    “我们可以慢慢接触,我知镜明亦是谦谦君子,绝非轻浮之人,可否待我准备妥帖再行这夫妻之事?”

    哄人开心的话,郁善音是张口就来。

    短短两句,就把问题抛回给符去雪,还顺带给他戴了个“谦谦君子”的高帽。

    符去雪微微蹙眉,似有疑惑。

    郁善音尽量笑得自然柔和,但僵硬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心虚。

    她左手还被符去雪攥在手里不断揉丨捏,窗外的风雪顺着未合严地缝隙钻了进来,冷冷拍在两人身上。

    大殿空寂,白玉案上的纸张随风翻卷了两下,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符去雪垂眸思索片刻。

    而后,他抬起幽深黑眸,语调温和,“夫妻之事是什么?音音好像很抗拒。”

    符去雪毫不避讳,满脸纯真懵懂。

    他白皙脸庞绽出两个浅浅梨涡,眉宇朗朗,自带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符去雪自始至终都盯着郁善音的眼睛,温柔似水的眼神似乎能把少女的心给融化了。

    他怎么可以用如此懵懂无辜的语气,问出如此令人脸红羞耻的问题?

    郁善音怀疑此男在勾引自己。

    好在郁善音从小就对异性没什么兴趣,就算是进入青春期,也只是突然对各式各样的言情小说迸发出“报复性”的热爱。

    哪怕到了成年,身边忽然窜出来许多优秀的追求者,郁善音仍旧一副“清心寡欲,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连她身边的朋友都吐槽过她,不是性丨冷淡就是“拉”装直女。

    所以,即便符去雪皎若玉树临风,美如玉雕菩萨,她郁善音也绝不会对他青睐有加。

    “夫妻之事嘛,待你我都准备好了,我便会教给镜明的。”郁善音忍住尴尬,抬起另一只手拽住少年手臂,含情脉脉望着他。

    为了安抚符去雪,郁善音故意身体前倾,作势要拥向他,符去雪却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顺势松了她早已被揉得泛红的玉手。

    “音音,你有些……”符去雪顿了顿,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明亮的眼神忽然暗了下来,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脏。”

    “脏?”郁善音愣了一秒,低头看向自己泥泞斑驳的绣鞋,又摸了摸妆花的脸蛋和散乱的墨发,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若不是被南巫人丢弃在这荒无人烟、鬼物肆虐的绝境中,她怎会落得这幅狼狈模样?

    不对……郁善音琢磨半晌,发现符去雪可能跟这幕后的绑匪头子是亲戚。

    难怪。

    “音音,我来服侍你沐浴更衣罢。”符去雪不等她回应,便笑吟吟地握住少女纤细的柳腰,一用力就将人抗在了肩膀上。

    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有如此大力。

    是郁善音小看了他。

    -

    偏殿后,露天净室,以天然温泉改造的温热汤池飘着缕缕春雾,朦胧飘渺,整个浴池用白玉石堆砌,水雾蒸腾弥漫。

    池旁两棵红梅开得鲜艳,再往外便是四方形回廊,连结着东南西北四扇门。

    “镜明,你知道男女有别吗?”郁善音咽着口水,站在山水屏风内侧瑟瑟发抖。

    “嗯?有何区别?音音要教我吗?”符去雪就站在另一侧,两人仅有一障之隔。

    区别可大着呢。

    郁善音无奈,“以后教你。”

    郁善音自然是不愿意符去雪帮她沐浴更衣的,不论她如何劝说,符去雪依旧不肯离开。

    理由是,一旦他离她九丈远,殿外的鬼物便会伺机而动。

    郁善音实在没辙,只能用绸带蒙上他的双眼,嘱咐他只可待在浴池边的屏风内侧。

    软磨硬泡下,符去雪答应了。

    少年背靠屏风,乖乖坐在雕花矮凳上,坐姿端正,一丝不苟。

    郁善音发现他在男女方面的“无知”与“纯洁”并不是装出来的,仿佛是他从未接触过女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同异性相处。

    “哎,还好他不懂。”

    郁善音脸颊绯红,被水蒸气熏得有些昏昏欲睡。

    “音音在说什么?”符去雪刚想转过身,郁善音瞬间清醒,立刻制止道:“没什么,我马上洗好,你先不要动。”

    符去雪轻笑,“好,我不动,我等音音。”

    他又乖顺的坐了回去。

    郁善音迅速搓洗了几下便湿漉漉的上了岸,她看了眼屏风,转头盯着水波潋滟的浴池,雪玉小脸登时烧红一大片。

    她穿什么啊?

    除了那身婚服,她没有任何衣物!

    “怎么了?音音。”符去雪从屏风后走出,绸带还蒙着眼,他关切道:“可是没有换洗衣物?不若音音先穿我的衣衫,如何?”

    郁善音眉头紧锁,见他转身,“噗通”一声又跳回浴池,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好,多谢镜明。”

    她怀疑符去雪是故意戏弄自己。

    但她找不到证据。

    符去雪给她的衣物略带异域风情,黑紫色的锦衣,禁口绣着银丝缠枝莲,裙摆以银铃做装饰,一旦走动便会发出清脆的响铃声。

    南巫国的人似乎极其喜欢银饰。

    符去雪本人亦是如此,银镯璎珞、朱玉宝石披挂在身,腰环纯银腰链,尤显风姿俊逸。

    他那一头如海浪般蜷曲的墨发,从两侧挽起两股发辫,银簪固定,单耳点有一支缀有红宝石的银耳环,别有一番异域王子的风味。

    符去雪的衣衫偏大,郁善音穿上有些别扭,为了不让自己空荡荡的胸襟漏风,她果断捡起腰带往自己身上狠狠缠了几圈。

    待一切收拾好,符去雪便想带她回寝殿休憩。

    郁善音哪能同意,跟符去雪同睡一榻无异于羊入虎口。

    符去雪没有强迫她,而是把她带到寝殿外的回廊。

    一口硕大的银色囚笼在月下闪着寒光。

    笼子里的锁链不翼而飞。

    是当初锁她的那口笼子!

    符去雪何时将它捡了回来?

    符去雪细长的指节缓缓拂过笼身,清泠的眸子悄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病态幽光。

    是悸动,是兴奋,甚至是痴迷。

    郁善音的目光跟着他的玉指落在寒光凛冽的银笼上,冷意从脚底板直冲颅顶,瞬间汗毛直立。

    符去雪沉醉在荒谬的臆想里,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温润笑意,语调柔得能淌出水来,“音音,今夜你便睡这银笼里罢。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是找茬是什么??

    她郁善音就算故意找茬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郁善音站在他身侧,心跳如鼓,又气又恼,可又不能和他撕破脸。

    一阵冷风吹过,裹挟着殿前花苑的幽冷梅香拂过郁善音的衣摆,清脆银铃叮当悦耳,郁善音却心烦意乱,“镜明,夜里凉,我睡这笼子里怕是挺不过去……”

    “我想,我想同你进寝殿……我可以打地铺的!”少女咬着樱唇,眼尾微微下垂,一双拳头垂在腰侧攥得要紧。

    符去雪眯着眼眸,伏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似是低声诉说情语:“不可以哦,方才是音音先拒绝和我同房的呢。”

    好记仇。

    可她又不是真的要嫁他。

    凭什么跟他洞房。

    郁善音也不懂,符去雪为何会将她误认作是三皇子送给他的新娘子。

    若他知晓眼前的女子其实是他表兄的新婚妻子,又会作何感想……

    “会杀掉我。”

    郁善音心里一凛,差点把实话说出来。

    但她不用担心符去雪会知道这件事。

    为了活命,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欺骗他。

    郁善音此刻有些负气,一方面她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虽然为人处世左右圆滑,但若真的被人冒犯,她可不会委屈求全。

    “也好,既然是我主动提出分开睡,那我更该言出必行,以身作则。”郁善音往后退了两步,主动与符去雪拉开距离。

    既然寝殿进不去,那大殿、偏殿、净室总能去吧?这雪玉宫殿如此阔大,还能没有她一小女子的容身之地?

    权当符去雪是在胡说八道。

    -

    夜半,乌云笼月。

    郁善音立在雕花门外,静静等待着符去雪熟睡,由于室外过于阴冷,她整个人都在打颤,腿脚早已失去知觉。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殿内烛火自然熄灭,再无半点动静,郁善音猜测符去雪已入睡,她便蹑手蹑脚地朝净室挪去。

    浴池离寝殿并不远,一刻钟便能走到,但没了月光周遭便是一片漆黑,郁善音只能一步一试探地往前摸索。

    “咔嚓。”

    黏腻清脆的一声怪响。

    有什么东西被她踩碎。

    郁善音应激性地收回前脚,昏暗中,她俯下身艰难辨别出脚下的那摊碎渣。

    “蝎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蝎子?”还没等她想明白,小腿处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扎痛触感。

    郁善音小脸一白,慌忙撩起裙摆,一条半尺长的赤足蜈蚣正顺着她的鞋袜往膝盖上爬去。

    她侧身一看,不止是蜈蚣,各种奇形怪状的毒虫从暗处向她爬来,这其中竟然还有九尺长的花蛇!

    它们动作迅猛,很快就绣成团,如同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

    “啊啊!滚啊!”郁善音惊声尖叫,本能地拍打衣裙,她慌不择路地往回狂奔。

    虽然不知道这些毒物从何而来,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东西跟符去雪脱不开关系。

    银笼敞开,郁善音夺命一般冲进笼中,上锁后,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原本冰凉的身体忽然热血沸腾,热汗从她额角淌出,汗珠一滴滴砸落于地。

    如果这件事是符去雪做的,那么她躲进笼子里便不会出事。

    不出她所料,那些追逐她的蛇蝎毒虫都停在银笼三尺外,望而却步,仿佛被挡在了结界外,只能垂涎欲滴地望着笼中少女。

    郁善音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她回头瞪着禁闭的殿门,低吼一声,“符去雪,你等着。”

    “等着做什么呢?音音。”符去雪从廊外的竹影中缓缓走出,这次他没笑。

    少年眉眼冷清,面若冠玉,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居高临下地睨着气愤填膺的少女。

    气氛冷若冰窟,他强大的压迫感仿佛把四周的空气都给抽干。

    气压骤低,冰霜凝结。

    有块无形巨石从天而降压在郁善音身上,令她难以呼吸,少女心里沉甸甸的,她从未见过符去雪生气的一面。

    阴森恐怖,如同索命的鬼。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郁善音勉强同他对视,声音竟在不受控制的发颤。

    符去雪歪着脑袋,眼神凌厉,“是你不乖,先逃了出去。”

    “若你不乱跑,这些小家伙又怎会盯上你呢?”

    说着,一条通体黝黑的小蛇从他袖口爬了出来,绕上他手背,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指。

    此蛇虽小,但生有蛇冠,一双绀紫色眼眸宛若宝石,熠熠生辉。

    一看就不是凡间俗物。

    郁善音明白了,这小疯子擅长巫蛊之术。

    先前的鬼物和今夜的蛇蝎毒虫皆是出自他之手。

    符去雪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个混蛋。

    左右都不给她留活路。

    郁善音感觉自己活不过今晚。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让我睡外面会冻死我啊!”

    “怎么会呢?有我在,音音是不会死的。你的命,是我的。”符去雪屈腰隔着笼子去抚摸她柔嫩的脸颊,柔软温暖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颤,语气要温柔不少,“只要音音乖,我什么都给你。”

    郁善音忽然觉得自己又有救了。

    少女躲开他的手,狐疑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符去雪从袖中取出一条嵌满珠玉翡翠的项链,一只婴儿拳头大的银铃铛镶在中间。

    少年淡淡开口,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戴上。”

    这样,不论他的小妻子去哪里都会发出美妙的响铃声。

    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将她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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