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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好人

    “喂!你再走就要撞墙了。”肖贺一嗓子叫住我,我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

    往左一转,又是昨天那家面馆。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看来这儿是群演们的早餐铺子。

    “就这么爱吃这家?”调侃归调侃,我也想当眷恋那一碗猪脚粉,点好餐后,我接着冲浪,胳膊却被肖贺怼了一下。

    他示意我看门口,只见杨述正穿个棉麻衬衣、踢一双竹编人字拖走进来。

    他刚迈进店门就看见了我,于是顺其自然的走了过来。

    我自然没道理不欢迎,肖贺则一脸的晦气。

    “起这么早呢?”点好餐后,我看着杨述一个接一个的哈欠,非常质疑老年人的睡眠质量。

    “开玩笑!我是老板好吗!我不起床,你帮我看店啊?”

    肖贺不屑的瞥他,“喂,其实你那破店也没什么好看的吧?相比于其他店家,你那儿每天能有十分之一的客流吗?不如多睡几分钟懒觉来得实在。”

    他对有“厄运之兆”的人事都避之不及,所以看不上杨述,然而,杨述似乎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崽子,你也就是仗着生在现在,仗着自己有个好出身。不然在我们那时候,你这样说话,信不信下一秒钟舌头就被人剁了?”

    哟嚯,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杨述放狠话,但其实并不吓人。他脸上满是玩笑,眼睛依然坦荡的一片清亮,没有任何阴森恐吓的意味。

    但显然这一招对肖贺很管用。

    倒不是说他欺软怕硬,我估计他连他爹娘都不在怕的,只是,杨述向他表达了“自己并不是个好脾气的、毁了容的可怜人”,因此肖贺也就得相应的拿出尊重正常人的态度来。

    “嘿,你脸上的…到底是怎么弄的?”

    杨述抬手使劲摸了摸面中那道可怖的贯穿伤,笑着说:“年轻时候从悬崖上摔下去,在石头上把脸磕坏了。”

    肖贺一听,做出个万分意外的表情,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你命可太大了!没事干嘛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玩?”

    杨述吐了吐舌头,“你之前不是猜对了答案吗?我是做了坏事,被人推下去的。”

    肖贺愣了愣,张了张嘴没说话来。

    我倒有些好奇了,问他:“你做什么坏事了?欠人钱了?”

    他点点头,“那时候欲望大,做生意没轻没重,借了好多钱,结果到期还不上,差点给人弄死。”

    我心说这真是老来仍少年啊,怪不得这么把年纪了收拾收拾还杀回商场呢!原来,人年少不可得之物真会困其一生啊!

    “你们这节目又是怎么回事?听说最近三天两头的放假。”

    杨述正说着,我们仨的面来了,于是各自端了自己的大快朵颐起来。

    “宋霜出事,被抓了。”我嘴里含了块猪皮,言简意赅的告诉他。

    “宋槟的孙女吗?”他头也没抬,大口吸溜着嫩黄色的鸡蛋面。

    “看不出来你还知道得蛮多嘛?”肖贺挑眉。

    杨述却觉得他傻得很,往我头上扬了扬下巴。

    我回过头去,俨然是一块光屏,上面正播放着最新的新闻。

    “宋槟爷孙俩均已被确认曾购买过基因优化相关疗程,现正在照世人类文明当局接受调查。据悉,本次基因优化事件将大范围牵涉诸多企业中上层人员…”

    新闻主播的声音突然被隔壁桌一道男声打断,“妈的,这些年给他捧得那么高,看来这宋槟也只是烂人一个啊!”

    他哥们儿叹息道:“唉。人都是会变的咯!不过,当年他确实是做了一件大好事,顶着被杀的风险呢!”

    他们对面一桌的女子隔空喊话,“确实。那浔乌妖女可是至今都没抓到,当年他冒死拿出铁证钉死陈书阳,谁也没把握会不会被妖女报复!”

    面对这二人的激昂,最初那男子却并不认同,抹了抹油亮亮的嘴,面色鄙夷道:“那又怎么样呢?他证明了陈书阳是心理变态,也不能代表他自己就是好人。烂人往往一开始就是烂的。”

    这时候,一直听得津津有味宛如看客的肖贺突然拍了拍那男子的肩,神秘道:“哥们儿,你这样讲可是太昧良心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就不怕…那些人…..回来….”

    那男子一巴掌拍开他,瞪着眼睛叫道:“滚蛋!老子这辈子最不怕什么鬼神!人死就是死了,还能回来不成?怕个毛啊?而且,我刚才说的话哪点有错?宋槟不是烂人吗?”

    肖贺这人真是没事非要找屎吃,我眼见他俩要掐起来,想起身赶快离开,就见杨述比我先一步起身,一把揪起肖贺的后衣领,把他扯出了店门。

    “你俩真是无聊。我哪里是这么容易急眼的人?只是看刚才那人太爱说教了,逗逗他而已,拉我干嘛!”走出老远了,肖贺还在抱怨。

    “谁拉你?我本来都打算走了,杨述非要管闲事。”我无语。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没必要一直讨论。而且,作为节目嘉宾,公然讨论这样敏感的话题,你不怕被录下来发到网上遭封杀吗?”杨述突然面色严肃。

    提到前途,肖贺猛然噤声了。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这时,我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两下,接通后,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让我和肖贺赶快回迎宾楼开会。

    “在迎宾楼顶层,左边走廊尽头右边的房间。”

    杨述回了泊茶楼,我将工艺作人员的话转述肖贺。

    “这么着急?有说什么事吗?”他一脸失去掌控的意外。

    我猜测可能和宋霜的事有关,于是我们快步赶回迎宾楼。

    迎宾楼顶层弄得很神秘,入口处被一扇雾蓝色的铁门挡住,门上有一个黑色的感应装置,似乎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我正要打开通讯器呼唤节目组,就听身后肖贺大叫:“哟你怎么在这儿?”

    未来得及回头,一只白得发惨的右手伸了过来,修长的两指夹着一张深蓝色的卡片,往感应装置上贴了贴,铁门便往一侧滑开。

    “走吧,我也刚接到电话。”梁淮说着,走到了我俩前面去。

    这层楼布置非常豪华,我跟着他深入左边走廊,一盏盏水晶顶灯应声亮起,并在我们离开那片区域后逐一熄灭。

    前方的黑暗中,右侧一扇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和隐约谈话声。

    我们推门而入,只见一张很长的玻璃桌立在房间正中,一边的黑皮椅里坐着嘉宾们,另一边则坐着几个节目组工作人员和投资方。

    很明显,所有人都在等我们。导演高云西染着一头粉发,坐在桌首的位置上,笑着示意我们赶快落座,下唇上的钉子在屏幕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光。

    “现在,到了需要各位表态的时候了。”我们都坐好后,她对着桌上的话筒说。

    高云西的五官很可爱,但气质区别于谭思夏,后者属于童真时代,她身上则有一种属于曼敦港年轻女孩的乖蛮。

    当然,我并不清楚她来自哪里,我也没有在曼敦港长期生活过。

    只是这样的气质,会被我理所当然的标记给那座浪漫而残忍的城市。

    那座我总是惦记,却从来没能真正融入的城市。

    我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时,恰好和对面的人目光交汇,她正严肃的审视着我。

    这个一头棕色长发的女人叫邓捷,我看过她的照片,她是群峰传媒的公关总监。

    “我和各位老师开完会后决定,给各位打造一些采访视频,做成切片传播出去,以此作为本场闹剧的收尾。”

    高云西说着,操纵着手里的遥控器,在桌尾墙壁上的光屏上调出一张思维导图,那是会上讨论出的、关于宋家爷孙俩风波的处理方案。

    她将手里遥控器的激光标对准思维导图最后一个框,“前面的步骤我们已经执行完毕,效果很好,至少大部分路人已经不再认为节目组和资本沆瀣一气,现在还需要添加一点真实性和参与感。

    毕竟,宋霜曾经作为实打实的明星嘉宾参与到节目中来,和周围人产生过交集。”

    说完这些,她略微做了停顿,随后将激光笔从我们嘉宾这一侧一一扫过,室内一下子似乎更静几分,“对于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烂人,你们会是什么评价呢?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你们一定曾经感到非常痛苦。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参访里看见。”

    韩悦撩了一把头发,有些困惑,“可是我和她交集不算多。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排练的时间就排练而已,下了节目各自回房间,能有什么相处时间呢?”

    “采访当然有采访稿。这点不用担心。”高云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遥控器,“其实,到这一步,节目组身上的脏水已经洗干净了。现在只需要一些更小、更方便路人宣泄的佐证而已。各位的工作,不就是提供这个渠道吗?”

    “不好意思。这种假话我说不出口。”

    不出我所料,谭思夏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双目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

    “你和宋霜关系好,我能理解。”高云西体谅的点头,随后抬手指了指我们对面那排桌尾的女子,“可以和群峰的法务谈一谈,商量妥就行。”

    谭思夏吸了吸鼻子,一拍桌子站起来,跟随那戴眼镜的女子走了出去。

    唉,又是一个要被钱压弯腰的年轻灵魂哪!我在心里摇头。

    大部分人都识时务,明白什么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因此很快,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我们分别进入顶层的其他小房间,开始录制采访视频。

    我来得晚,坐在房间尽头,因此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嘉宾。

    高云西和邓捷还坐在原位,看起来还有话说,我走到她前面,拉开第一把椅子坐下。

    “西导,对于刚才的方案,我认为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她翻动着手里的文件,脸朝我这边转了转。

    “人都是多面的。如果所有嘉宾清一色说她的坏话,非但不能证明她就是坏蛋,反而会被有心人利用,说节目组有意引导。”

    高云西笑了两声,放下文件仰身靠上椅背,幽蓝色的美瞳让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神,“你直说你想当那个好人不就得了?”

    其实,我真的没觉得宋霜是一个多么可恶的人。

    但这时候说出来有什么必要呢?

    “给这个机会吗?”我问她,也看了邓捷一眼。

    “嘴长在你自己身上,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

    说完,她就又坐正,开始看起文件。

    我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就回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复工呢?”

    邓捷肯定的说:“最多两天。改剧本也需要时间。”

    采访录了好几遍才搞定,我从房间出来时正碰上梁淮也刚好结束,就和他商量现在换衣服去直播。

    怎知他却迟疑了,告诉我今天有事,很抱歉要失约。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问他。

    走廊两边其他房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是否还有人在。头顶的灯只照亮脚下的方寸,目光放远一些就全是黑暗。

    “我要去祭奠一个人。”他低声说。

    “严覆雨吗?”

    “嗯。”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为什么这么猜?”

    这哥们反应也太慢了,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挖坑莫!

    “因为你看上去总是特别怀念从前。”

    好一阵没有人走动,头顶的灯灭了。走廊彻底陷入漆黑。

    “那走吧,我也不播了,和你一起去。要去哪里?”

    我往前走,走廊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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