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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稀罕那小破公司啊!

    梁淮对千古熟得不像第一次来,不过这多半是因为他在浔乌生活多年的缘故。

    他默许了我的提议,先回房间换了一身纯黑的衣裤,提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出来,而后我俩一路翻门倒巷,又来到那座石桥边。

    不知道是不是烟鸟的悲悸太过强烈,穿透六十年时空绵绵无绝。前段日子千古的天气一直很好,而今却飘起小雨来,桥边丝丝柳条在雨幕里微微飘动,乍一看去竟如同引魂幡一般。

    “怎么选这里?”

    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墓碑,想,千古也并不是那么还原浔乌嘛!

    梁淮单膝半跪在桥边临河的位置,正从红色塑料袋里往外掏什么东西。

    “这里相对清净。”他回答。

    我上去蹲在他旁边撑伞遮雨,他布置那些香烛纸屋子的方式和我老家徐陵大有区别,我这时候帮他无非帮倒忙,干脆专心当伞童算了。

    我一手趴在膝盖上,将头枕在手上打量梁淮。

    他身上的黑色不知何时又低沉了几度,像是马上就可以拧出水来,宣纸般酥白的眉头要皱不皱,嘴角微微向下紧,比平日里被肖贺无端挑衅还要不高兴一万倍。

    青年这般顾影自怜是为哪般啊?

    我还从没见过给自己烧纸的人。

    不过,按照我的推测来看,若他就是严覆雨,此番倒未必一定是为了祭奠“亡灵”,没准是趁这特殊日子作法延续寿命呢!

    毕竟,他女朋友可是会巫蛊之术的!

    “严覆雨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说。

    “他是我的榜样。”梁淮摇摇头,将最后一根长烛插入土里,拿出一盒火柴,“重要的人很多,他不一样。他…”

    我听得正津津有味,就见他忽然住口,显然是发现自己说多了。

    “刷”!

    梁淮划亮一根火柴,将地上摆得如法阵一般的香烛一一点燃。

    虽是盛夏,今天这雨却有点阴冷,更别说我们还是在林子里。然而此刻,身在这烛火阵中,我却感到周身渐暖。

    他真是虔诚,一刻也不歇着,拍拍手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纸钱,分成几摞,从其中一摞里理出三张,对折后伸到烛尖前引燃。

    雨越下越大,在伞面上乒乒乓乓,将一把伞变成了一方屋檐。

    我腿蹲麻了,举着伞起身活动了几下,风雨中烛火忽明忽灭,我原先身在其包围中,一直保持平视的姿态,现在一下子转换视角,忽然发觉了明堂。

    这蜿蜿蜒蜒十四根红烛,俨然摆出了一幅图案:一道门,门前一条路。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阵吧!!

    “你很冷吗?”见我久不蹲下,梁淮从眼前冒着火星的灰烬中抬头,“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回去。”

    “没有,刚脚麻了。”我笑嘻嘻又蹲下,摊开手掌指了指香烛,“这些蜡烛的摆法好特别啊,是一道门吗?”

    “是。”他点点头,从手里抽出三张纸钱,对折,然后执拗的转过脸,“雨越下越大了,你先回去吧。”

    哎!咋这么倔!能不能顺着我的话讲!!

    “我俩总共就一把伞。”我把手一摊,“现在要么把伞留给你,我淋雨回去;要么我打伞走,你的火全部被浇灭。你选一个吧!”

    “抱歉。我没考虑…”

    “我不想听到这个。”我打断他的话,朝他伸手,“不过,确实有点儿冷。我和你一起烧吧,最近的泼天流量离不了严覆雨前辈的帮忙,我是该感谢他。”

    见梁淮还在犹豫,我立马震惊状,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心不诚,他这才慌忙把纸钱塞给我。

    “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将伞夹进胳肢窝里,伸手将纸钱点燃后扔进灰烬中,顺道拐了拐他胳膊,“香烛摆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生活的地方可没见过这样的。”

    “这是一种老阵法。我也是从长辈那里学来的。”

    我手上烧纸钱的动作不停,淡淡的问:“浔乌城里传出来的阵法吗?”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一道清亮又锋利的目光落在身上,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将头转回去,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说:“是啊。从浔乌里传出来的。”

    紧接着,他又问,“你知道这阵法代表着什么吗?”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摇摇头。

    “召唤亡魂。祈祷死者复生。”

    雨骤风疾,可一时间四下里仍旧静得吓人,只剩下我俩的呼吸声被放大。

    我一脸新奇,笑着问他:“成功过吗?”

    “据说有。”

    他手里的纸钱已经烧光了,抱膝注视着香烛,眼中写满笃定。

    话已至此,我认为和明牌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差他一句“没错我就是起死回生的严覆雨”之外,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

    梁淮就是严覆雨。身历烟鸟大难,如今借异能复生。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合理吗?!

    浔乌异能的存在并非传说,学生时代的课本里曾经少量提起过,这些都是有考据的。

    但现在的人有谁亲眼见过?

    就连那些微小异能,例如操纵傀儡什么的,都已经早就绝迹了,更别说复活死人了!

    我即便掌握了这个素材,拿出去到处说,人家也多半会觉得是我想红想疯了!!

    但这种事要怎么才算确认呢?我又不会异能,也非学部大儒,拿不到相关材料以供实践。唯有将直觉和见闻拼拼凑凑,然后努力用事实来验证。

    等等!学部大儒….

    对啊!这件事我还没和外婆说起过!

    这严覆雨可是她亲亲宝贝啊!

    我虔诚的解决掉手里剩下的纸钱,然后和梁淮一起把残局收拾干净,便一道原路返回迎宾楼。

    “你刚才那做法,真的管用吗?”

    我提着一袋子灰烬,想赶快找个垃圾桶。

    “不知道。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梁淮举着伞,脸上仍旧是愁绪万千,“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个仪式吧。让他知道有人记得他。”

    “对了,你之前说,阵法有一个成功例子。我对浔乌的历史还蛮感兴趣,你能给我讲讲吗?”

    我总算找到一个树桩垃圾桶,将垃圾脱手,一身轻松。此时雨也差不多停了,林间弥漫一片清新的泥土味道。

    “真的?”他斜了我一眼,复而莫名端起架子来,“那你先说说,你都了解些什么?”

    ?

    ??这对吗?

    我没料到这人咋突然机灵起来了,居然知道呛我,一下子给打了个不及。

    但我立刻反应过来,“我要是了解,还问你干啥?我这不就是正感兴趣而无处寻觅莫!!”

    “…”梁淮无语了,干笑两声,懒得讲话。

    “看来,你今天是完全不打算工作了?”我问他。

    此时我们已经走出林子,穿梭在斑驳石墙垒起来的窄巷之中,从刚下的路牌看,似乎是谭思夏扮演少主的侗族聚居地。

    “你直说你的想法就好。”

    嘶…

    我这下是真觉得那阵法有点东西了。怕是不光稳固了魂魄、延长了寿命,顺便把他的脑子也优化了!!

    啥时候学会的这么弯弯绕说话?!

    “我前几天接到一个商务,今天得拍了。我觉得你出镜视频效果会更好。一起?”

    “好啊。我一直在房间里,你准备好了叫我就行。”

    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禁想起之前约他直播时也是如此,似乎他的事情只需要自己决定就行,经纪人从不插手,真是羡慕死了。

    再想想我,以前在诺伊的时候,哪怕在别人的视频里说一句话都得周玲点头。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宋霜呢!!

    “你是哪个公司啊?福利咋样?”我随意的和他扯淡,“我烦死我前老板了。寻思要是这次拿不到第一的话,干脆投奔你们那儿算了。”

    我环抱双臂大步朝前去,走出巷口,来到一处别院门前。从别院左后方绕上去,再上一个坡,就是迎宾楼的后门。

    久等等不来他回音,一回头,却见他有些不确定的盯着我,目光里满是欲言又止。

    “干嘛?”我有点冒火,这什么眼神啊!是觉得我进不去你们公司还是怎样?!

    实则我根本就是在胡扯好吗?谁稀罕去你那小公司啊??

    眼看着原本排名前几,居然直接被别家粉丝投黑投到垫底,而后根本不采取任何措施,也不规划,这公司能有啥前途啊!?

    本人可是要去群峰的!!

    他摇摇头,正欲开口,却目光一凛,直射向前方某处。

    我跟着看去,只见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正鬼鬼祟祟的扒在别院门边,踢踏着竹编人字拖的脚已经一只踩在了院门上,似乎正打算翻墙而入。

    我朝梁淮比了个“嘘”,一冲上前,冷不丁比一个手枪在那人太阳穴边,沉声道:“抱歉,杨先生,你被逮捕了。”

    杨述身形一僵,好几秒才把那只已然上墙的脚放下来,转过身来别了我一眼。

    “交代吧!你在这儿偷摸干嘛啊?”

    我正说着,就瞟见他身上果真挎了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心道不好,这家伙怕不是又欠了钱,要重蹈覆辙啊!

    然而我还没动作,他就主动将布包的盖儿翻开,我一看,咦!咋都是他那些手绘的杯子?!

    “你不会是…挨家挨户推销来的吧…”我震惊的看着他,心下佩服,六旬老者还能有如此事业心,真乃神也。

    “是啊!”他坦荡荡的承认,大咧咧的拍拍手上的灰,“还有一批杯子没送出去,我估计是有人不知道这事,就想着一家一户的问呢!遇见没人在家的,我就翻进去,给他放在院子里。”

    我哭笑不得,瞅他:“你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些杯子啊?”

    他长叹一声,又开始摆谱,“都说你是年轻人了,怎么会懂老艺术家的苦心?等你….”

    “好的,谢谢。我明白了。”

    我立刻婉拒了鸡汤,回身找上梁淮打算离开。

    结果,梁淮?

    他人不见了。

    这时候,我感到太阳穴震了一下,点开屏幕是一条消息,正出自梁淮。

    “你们聊,我一个外人不好在场,先回了。拍视频的时候叫我就行。”

    我简直快要看不懂人话了,很想回一句“你有病吧”,又觉得我俩好像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遂顺他意回复“行”。

    “你不走啊?”

    见我一直站在原地,杨述反而催促起我来。

    “你不是要放杯子吗?去呗,我等你一块儿。”

    “这家…唉!我老了!这家门有点儿难爬。”

    见杨述恼羞成怒又不好表露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幸灾乐祸,随后大发善心的向他伸出援手。

    “我记得你俩都不是侗族的人吧?怎么今天跑这边来了?”

    返程的路上,杨述一面把他那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包拿在手里颠来颠去,一面同我寒暄。

    “我陪梁淮去祭奠他…偶像。在石桥那边,从这里过去近一点。”我两手背在身后,小步小步的爬坡。

    “偶像?”杨述随口应道。

    “对啊!就是严覆雨嘛!他是学京剧的,难免咯!而且你也知道,今天是烟鸟忌日。”

    “的确。”杨述将布包背上身,点点头,“严覆雨,真是可惜了啊!”

    我听他用力的长叹一声,音调先是向下滑,而后又猛的往上走,像唱歌一样,居然有几分迟暮之年的味道,不禁惊讶,“不是吧,你也是他粉丝啊?”

    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末了道:“不算吧!只是碰巧听过他几场戏,知道他本可以大有所为,只是…”

    “只是什么?”

    “啊?”他却莫名其妙的瞪着我,“只是死了呗!只是什么。”

    我一噎,眼珠子一转,旋即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就拉住杨述让他别往前。

    “干嘛?你要打劫啊?”

    “哎呀别贫了!我说正事!”我认真道,“如果我告诉你,严覆雨其实没死,而且活得很好,你现在怎么想?”

    杨述被我突然正色的模样给唬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呢?”

    我真是恨其不争,又做贼般看了眼四周,把刚才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不可能没死。”他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当年见过报纸的大新闻。你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讲话是要凭据的。”

    我本打算将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告诉杨述,可脑子里闪过那日韩悦肖贺采访他的画面,顿觉此人也不是那么值得信任,还是作罢了。

    “行吧。”我将两手枕在脑后,往前走去,“我乱说的。”

    “你不会是看到剧本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异能,看出灵感了,自己瞎推了一通吧?!”

    被杨述在身后一语点破,我有点尴尬,但我还是认为自己的猜测有很大可能是真的,因此面上不显。

    “得了吧!那编剧一看就没文化!他随便写写,你们随便演演,骗骗观众得了!谁当真谁是猪。”

    说罢,他又将包拿在手里抛,一面朝坡上走去。

    我一头雾水站在坡上,就感到太阳穴一阵震动,有个来电。

    是梁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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