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洁妮觉得第一天上班就能遇到好心人,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以前兼职的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没有多少闲心来照顾你的情绪,来了就上手干,常常累到倒头就睡,这时,她连声道谢,又收拾了下座位。
九点半的时候,打电话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姚丹拨通了她今天的第一通电话,接了是一个男性,话语很不耐烦,逼叨了一句:“妈的,最烦你们这种电话诈骗了,再打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而后是无尽地嘟嘟嘟……
一个不行,换第二个,姚丹又打通了一个女士的电话,态度还算和顺,姚丹介绍了楼盘地理位置后,又介绍了周围建筑,说完沉默的人才开口:“谢谢啊,最近没有买房打算。”
连续到第三个,才算有点眉目,又是一个男人,听起来很客气地问了楼盘的其他细节,说自己会协调时间出来看,约了个大概时间,姚丹将这个信息画个大圈算是众多记录里的重点。
总算有了一个意向客户,她笑着看着兰洁妮,话不用多言,兰洁妮心下已有了对这份工作的概念:熟记楼盘信息,然后狂打电话就好。
她算是彻底明白小助理说的简单是什么意思,从头到尾将手上稿纸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懂的地方她在倪芬和姚丹电话断掉的间隙穿插着问,总算将笔记和重点记下来。
接下来就是盲打电话,兰洁妮心下有些紧张,毕竟要专业地跟不熟的人隔空推销,能尽量显得真诚的也就是自己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按下了今天的第一个号码,那人还算客气,只是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能出来做传销危害社会呢?听叔一句劝,赶紧投案自首吧”
内容跟姚丹的第一个电话大差不差,她甚至怀疑这是那位大叔的另一个号码,乍一听有些羞愧地道歉道:“大叔,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姚丹和倪芬被逗笑,觉得她的囧状很可爱。
开始拨通第二个,没人接,第三个在占线,直到第四个,一位女士朝她吼道:“到底是谁把我们信息泄露给你们这些骗子的,一天二十来通” 转而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已经被逼疯了还要怎么样?吓得兰洁妮反射性地道歉,然后立刻挂掉了电话,心中仍有后怕,她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样一个工作是对还是错。
倪芬递给她一块小饼干:“没事,你多打几次也就无所谓了。其实只要你打出了意向客户,并且楼盘反馈他们有去看了,你就可以拿到金额两百到三百不等的提成,没有上限哦。”
兰洁妮现在更好奇另一个问题,有些冒犯,但是她必须得问:“所以我们现在做的是传销吗?还是说我们卖的楼是违规楼烂尾楼啥的”
姚丹和倪芬对视一眼,笑出了声,姚丹拿过她做满笔记的楼盘信息稿件,肯定她一番:“不错,小姑娘态度挺认真嘛” 倪芬也接过去看,姚丹又说:“这个新开的楼盘就在你们学校附近,你搜地图应该搜的到,传销倒不至于,其实这也是销售的一种方式,电话销售的目的是让目标人群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多一个选择,而且我们也没有强制性地逼着他们一定要来看,最多是让客户多了一个资源,所以你放平常心。”
倪芬看在眼里,也道:“你刚是不是被他们的态度吓到了,所以这也算是我们这个工作的难点,其实给到我们的名单已经尽可能选取了目标用户,但是呢世道,人的金钱收入都会有变化,就导致了名单上的很多人可能已经是买过的状态,或者只是有这个打算并不是真的想买,更或者只是偶然手误点到了我们的楼盘网站,所以我们的工作实际上也是在筛选,然后让楼盘处的销售集中注意力在带客户看房介绍具体楼盘信息上。”
兰洁妮点点头,免不了无聊但又真切地问道:“你们好厉害,了解地真多,那你们喜欢这个工作吗?”
姚丹和倪芬又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姚丹说:“综合考虑呢,这个位置离我们学校近,努努力也能搞点提成,虽然免不了要被骂两句,但是既然你想赚钱呢,就得有承受相应代价的能力。”
倪芬补充一句:“当然,作奸犯科的事我们不搞哈。卖房买房是刚需嘛”
而后两人退回到座位,专注名单上的人,兰洁妮环顾了四周,只觉有些压抑,她想给唐绵和杨星铃发条消息,随便什么都可以,也许看着她们聊点开心的事,也算是一种心灵按摩。
兰洁妮刚拿起手机,姚丹就立刻将她的手按下去,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偏头,小助理气冲冲地盯着一个男生:“谁让你玩手机了?摸鱼摸得太光明正大了吧?” 桃姐已经绕到兰洁妮斜对角处的桌子旁,听小助理解释几句,抓起那个男生的手机大声呵斥道:“这是上班时间,可以玩手机吗?” 坚决地不拖泥带水:“这次罚五十,下次再发现扣一百。”
桃姐站在过道中间,又重申一遍:“不管新员工老员工,我再重复一遍,上班时间不要玩手机,否则罚款没有上限。”
兰洁妮悻悻地缩回手,看向姚丹的眼里尽是谢意,拿起手边的工作手机,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打。
午饭间,姚丹和倪芬邀请她一起,兰洁妮脸色苍白地拒绝了,心中百般滋味,表情里尽是我想自己待待的生无可恋,邀请的人便也没再强求,此刻兰洁妮坐在了楼下的长椅上,嘴里啃着用满减券点的汉堡,恰好杨星铃在群里发了自己的午餐,唐绵也跟着发了一张。
兰洁妮看着手中啃了一半的汉堡,也抓了角度拍了一张过去
杨星铃问她:“中午咋吃这个?第一天正式上班咋样啊,还适应吗?”
“哎,不好说啊”
“咋啦” 唐绵想上周六还兴致勃勃地选衣服,这样的积极性怎么这么快就已经被打消大半了?她又问:“跟同事相处不好?还是领导太凶?”
“同事挺不错的,老板也还凑合,毕竟人家得公事公办嘛”
“第一天就看到处分人了?”
兰洁妮时常佩服杨星铃善于抓住问题的灵敏,直言:“有人玩手机被骂了。”
“这么惨?” 杨星铃笑着打趣道:“你回消息的时候悠着点。”
兰洁妮刚想说我也差点,但她现在头疼的不是这个,是这个工作内容,但她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零星地丢出几个点:“我今天见识到了房地产行业的好多专业知识和术语,一天就要给一百多号人打电话,我一年都打不了这么多,但是万一运气好碰到有些目标客户又可以拿提成,最多一个人三百呢!你说每天哪怕给自己定一个成交客户的小目标,是不是就能月入过万,哎,可是我又不太喜欢这么频繁地跟人交流。好烦。”
一顿地密集输出把唐绵和杨星铃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地,跟她说的话一样,乱得不知道从哪个点开始接起,杨星铃干脆点问她:“那这个工作正不正规,你自己愿不愿意做呢?”
唐绵抓住杂乱里的一个点反向安慰她:“一百多通电话,可以见识一百多种人格,每一个都是挑战。”
唐绵打了个寒颤,有点心虚自己是不是越安慰越乱。
兰洁妮果真认真思考了下,考虑当下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需要存钱,需要经验,上班时间和交通也能接受,就是目前工资低了点,她之前也看过营销的工作,在武汉都是这么个价,矮子里挑出高子放到高个里也还是矮子,况且她这个公司在业内还挺有名,如果申请去售楼处工作,自己还没毕业,资历尚且还不够,只能先沉淀一下了。反正都是跟不同的人打,这个不行换下个,反正上个是再也不见的。
兰洁妮松了口气,纠结到最后的结论变成了自我安慰:“公司上回的企查查也发给你们看了,是正规的,我先试着做做吧,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那你先做着,后面实在不喜欢不想搞了,也算累了个经验教训,骑驴找马再看看其他的呗” 杨星铃自己现在也是愁得挠头搓脚的,她最初选择这个计算机专业是家里人劝着说热门,可是真的学了四年,内里核心的东西还是松散地一塌糊涂,特别是毕业论文要自己学着搭系统,她了解到的同专业的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找网上高手帮他们搭了,她一没钱,二实在是没这个胆子,想着硬着头皮自己做吧,反正她认识的学长学姐也说答辩其实并不严。也算是安慰,但是首先得写出来不是?
杨星铃此刻坐在电脑面前,无聊到犯困,翻着白眼一边回复群消息,一边唉声叹气。跟她一起唉声叹气的还有任安,以及住在另一个寝室的同班同学许子婷,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无声地发笑,笑四年的荒唐度日。
许子婷拿起了手边的一本《思考的力量》,郑重地说:“我觉得看完这个心里好受多了,觉得又能多看两页我们专业课的书,框架肯定搞得出来的。”
许子婷雄心壮志,甚至毫不夸张地雄赳赳气昂昂地读了某个章节名:“养成” 她特意加了个我们:“我们要养成高效思考的习惯” 读完整个人有了爽利感,独独另两个完全没有感受到激励,杨星铃反而更显疲态地说:“我们需要的是思考的源泉,思考的知识,光有力量也救不了脑袋空空的痛苦啊”
许子婷从下面抽出了一本计算机框架系统的书:“知识就在这,我们多翻两遍试下。”
杨星铃和任安强撑着坐了起来,无奈,三人捧着书又研究了一下午,总算能开了点头了,但想起后面的无尽绵延,心下已显颓然之气,吃了晚饭,杨星铃还得赶到老爷爷那去炒饭,任安坐在寝室刷着明年的校招动态,也顺带看了下招聘网站,眼花缭乱地计算机技能要求,只感叹世道不易,又感伤于自己才能学识不够,怎么就要毕业了呢?
任安把这些截图给杨星铃,知道她现在在忙,没再发旁的信息。
今天摊上生意略显冷清,杨星铃和炒饭爷爷难得都有时间坐下来,两个忘年交也算相伴了一年有余,老爷爷姓董,他跟杨星铃说过自己已经在这守了五六年了,有段时间位置被占没来,再就是城市规划城管查的严,学校也不乐意让他们摆,便去了别去过度一下,但摆来摆去还是觉得学校门口好啊,学生都很有素质,关键青春活力带动他也年轻一把,有时连着炒一个多小时不停歇地,也不觉得累,反而很开心,话题又转到了杨星铃身上:“这么多在我这兼职的,属你最勤快,眼里有活。”
杨星铃猛地被夸还楞了下,然后也表达这一年多受到爷爷的照顾,老人的额上脸上皱纹又比去年更深,她有些心酸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挣钱养家的迟暮老人,心疼地说:“爷爷,您儿子闺女不在身边吗?”
“我儿子在上海,本来打算今年结婚了,但是首付还差一些钱,我还干得动,能出一份力是一份力,闺女呢也争气,出国工作了,不经常回来,老伴前年去世了。” 老人眉眼低垂,出神地一抹淡笑:“孩子他妈本来想看到儿子结婚的,但是没撑过前年冬。”
惆怅悄然涌上,老人泪眼婆沙,但仍笑着,像在极力维持云淡风轻。
杨星铃,看在眼里,有些心酸,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董爷爷:“爷爷,您保重身体,您孩子都这么有出息,您应该高兴。”
“是啊,儿女有出息,我也没有遗憾了。”他呵呵地笑:“闺女,你也快毕业了吧?”
“嗯,明年六月份” 杨星铃想了想,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准备离职的打算说出来正好,但是刚刚那个悲伤劲还未散尽,她有些不忍,咬了咬牙,离别总是难免的,想着一次性难过个够,倒干脆痛快:“爷爷,过完十二月份我就不来了哈”
“这么着急,不是明年才毕业?”
“哎,对啊,明年开学就是春招了,还有毕业论文得写得改。”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萎靡劲又上来了:“毕业了,麻烦的事一大堆。”
有人路过摊铺,问了一嘴:“河粉不加肉,多少钱”
杨星铃连忙起身说:“七块,要辣不?有什么忌口的?”
“中辣吧,不要加香菜哈”
“好嘞” 她转头对爷爷说:“您歇会儿,我来炒。”
一忙起来,又快到了后半夜,杨星铃帮董爷爷收了摊,老人家将新关了火的一碗河粉递给了她:“忙活半天了,饭也没吃,你带回去吃哈”
杨星铃擦掉脸上的汗,疲惫让她整个人像个泄气地皮球,只能笑着机械地说:“谢谢您。”
“不客气,你这闺女,有前途的,凡事慢慢来,你还这么年轻对吧” 董爷爷推着车,跟在其他摊贩驶向自己的住所,杨星铃捧着那碗粉,在后面喊着:“爷爷你回去慢点。”
杨星铃掏出手机,兰洁妮在群里发了张月亮的图片,唐绵刚从图书馆出来也贴上一张,杨星铃跟了队形,今晚的月亮真真像课本里说的银盘。
她们一同披星戴月,各自奔忙着自己的前程。
杨星铃走在路上想:对啊,总有自己的路,急什么呢!风吹起她的额发,缓缓踱步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