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过了几日,宫里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那夜遇刺的阴影,如同水底的暗礁,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说不清的硌应。

    这天用过早膳,楚尧正打算去永宁宫的偏殿温书,云岫便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公主,”她走近了,才低声说,“方才奴婢听说,王太师的夫人,带着她家那位嫡孙公子,进宫来了,正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呢。”

    楚尧翻书的手一顿。王夫人?还带着王昶?她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什么进宫说话,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日寿宴后,母后便又旁敲侧击过与王家的婚事,都被她搪塞过去了,没想到,王家竟这般急切,直接找到母后宫里来了。

    她心里一阵烦恶,像是吃了只苍蝇般难受。那个王昶,她虽接触不多,可那日在太师府,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纨绔子弟的浪荡气,更别提晋王兄和晚晴私下里对他的评价了。让她嫁给这种人?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腾。

    “来就来呗,”楚尧把书页翻得哗哗响,语气硬邦邦的,“跟本宫有什么相干。”

    话是这么说,可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了。她忍不住去想,母后会跟王夫人说什么?会不会已经……答应了?父皇呢?父皇会同意吗?

    正心乱如麻,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便到了门外,恭敬传话,说皇后娘娘请公主殿下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楚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抵触,整理了一下衣裙,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走吧。”她对云岫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从永宁宫到皇后寝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楚尧却觉得格外漫长。廊下的宫女太监依旧恭敬行礼,初夏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光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可能就要不一样了。

    踏入皇后寝宫,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香和沉水香的气息便包裹而来。皇后依旧虚弱地倚在榻上,只是今日精神似乎好了些。榻下的绣墩上,坐着一位穿着褐色遍地金通袖袄、头戴抹额的老夫人,正是王衍的夫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青年,面色有些宿醉后的浮肿,眼神飘忽,正是王昶。见到楚尧进来,王昶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倒是亮了一下,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姿态夸张,带着点刻意讨好的意味:“小生王昶,参见宁安公主殿下。”

    楚尧只觉得他那目光黏腻腻的,看得人浑身不自在。她强忍着不适,先向皇后行了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尧儿。”皇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招手让她到身边来,然后对王夫人道,“老夫人,您看,尧儿这不是来了。”

    王夫人连忙站起身,又要给楚尧行礼,被楚尧虚扶住了。“老夫人是长辈,不必多礼。”楚尧的声音尽量保持平和,目光却刻意避开了旁边的王昶。

    “老身多谢殿下。”王夫人就势坐下,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未语先叹,“唉,殿下您是不知道,前几日太师路上遇着那档子事,可把老身给吓坏了!这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怎么就……怎么就出了这等骇人之事!”她说着,脸上犹有余悸。

    皇后宽慰道:“老夫人受惊了。陛下已然知晓,定会下令彻查,揪出那幕后黑手,还太师一个公道。”

    “查?”王夫人摇摇头,帕子掩着口鼻,声音压低了些,“巡防营也来问过几次话,说是查,可这都几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我们家太师自个儿,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回来该吃吃该喝喝,问起这事,也只说不必再提,查不出什么的。唉,他越是这般,老身这心里头,越是没底啊……”

    楚尧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却是一动。王衍不关心查案?是心大,还是……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知道查不下去,或者不敢深究?

    皇后又安慰了几句,王夫人话锋一转,提到了王晚晴:“……那日晚晴回来的时候,小脸煞白,哭得不成样子,连着好几晚做噩梦,惊醒过来就浑身发抖。许是吓狠了,又吹了夜风,回来就病倒了,发热,说胡话,这几日才刚见了点好,人还虚着呢,下不了床。”她说着,目光殷切地看向楚尧,“要说那天,真是多亏了宁安公主您啊!要不是您仗义出手,晚晴那孩子,怕是……怕是连家都回不来了!这份恩情,我们王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楚尧听到晚晴病得这般重,心里一紧。她迎上王夫人的目光,语气诚恳道:“老夫人言重了。晚晴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她遇险,我出手相助是理所应当,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公主殿下真是重情重义!”王夫人连连称赞,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等晚晴这病再好利索些,老身一定带着她,亲自来给公主殿下磕头道谢!”

    “千万别!”楚尧连忙阻止,她是真心疼那个怯懦的姐妹,“让晚晴好好将养身子要紧。既是姐妹,何必讲究这些虚礼。等她身子好些了,我自会去府上探望她。”

    王夫人又是好一番感激,直夸楚尧懂事、体贴。

    楚尧却觉得这满口的夸赞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她能感觉到,王夫人那慈祥的目光底下,藏着另一重更深的算计。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尤其不想再看王昶那副强装出来、却又掩盖不住内里空浮的做派。

    她寻了个由头,对皇后道:“母后,老夫人,儿臣今日的文课尚未温习,桓师傅要求严,不敢耽搁,就先告退了。”

    皇后见她神色如常,只道她是小姑娘家害羞,或是真惦记着功课,便笑着允了:“去吧,好好用功。”

    楚尧行礼告退,自始至终,没再给王昶一个正眼。她能感觉到那道黏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背影,直到她走出殿门,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楚尧一走,殿内的气氛似乎更加热络了些。

    王夫人看着楚尧离去的方向,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对着皇后啧啧称赞:“皇后娘娘,您真是好福气啊!瞧瞧宁安公主这人品样貌,真是万里挑一!模样自不必说,说话行事,又大方又得体,知道疼人,还重情义。更可贵的是,文采武艺,样样都不输给男儿!听说前几日遇着刺客,还敢亲自提剑上前,这份胆识,莫说是公主,就是寻常武将家的闺女,也未必能有啊!”

    她夸了一通,话锋微妙地一转,带着点自贬的意味,拍了拍身边孙子的胳膊,叹道:“哎,再看看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猴儿,整天就知道胡闹,没个正形。跟宁安公主站在一处,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哟!老身瞧着,怕是……怕是有点儿配不上公主殿下啊。”

    皇后斜倚在迎枕上,将王夫人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听得明明白白。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笑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看昶儿就很好,一表人才,家世渊源,人品才学都是极出众的。两个孩子,正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尧儿若是能嫁入太师府,有您和太师疼爱照拂,那是她的福气,断然不会受了委屈。”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这门婚事,本宫看着,极好。”

    王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要强压着,只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疑虑,凑近了些,低声道:“娘娘这么说,老身这心里就踏实多了。只是……方才老身冷眼瞧着,宁安公主对我们家昶儿,好像……不太热络?连正眼都没瞧几下,是不是……不太满意啊?”

    皇后闻言,轻轻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老夫人多心了。小女孩儿家,面皮薄罢了。本宫之前跟她提过这事,她当时就羞得什么似的。这骤然见了面,心里头正害着羞呢,哪里还敢正眼瞧人?这都是女儿家正常的心性,不打紧的。”

    “哦——原来是这样!”王夫人恍然大悟,脸上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欢喜,“那就好,那就好!是老身想岔了,还是娘娘懂得公主的心思。”

    她拉着王昶,一起向皇后深深行礼,语气充满了感激和期待:“老身年纪大了,没别的念想,就盼着能给这个孙子寻一门好亲事,看着他成家立业,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一切,就全仰仗娘娘做主了!”

    皇后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和而笃定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盛大联姻的实现。“老夫人放心,本宫心里有数。明日,本宫就亲自去跟皇上说说,早些把这桩好事定下来,也好了却我们做父母的一桩心事。”

    王夫人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领着同样喜形于色的王昶,告退出宫去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香气和皇后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面容。她轻轻抚着胸口,低声道:“尧儿的婚事,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而此刻,早已离开的楚尧,正快步走在回永宁宫的路上。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她不知道母后和王夫人最终会谈成什么样,但那种身不由己的窒息感,却如同这宫中无处不在的高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被宫墙分割成四方的、湛蓝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金碧辉煌的牢笼,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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