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皇帝楚禁柯没回勤政殿,脚下不自觉就拐向了皇后寝宫的方向。许是昨夜又没睡踏实,眼下透着些青黑,脑子里还绕着朝堂上那些车轱辘话,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扯还乱。阳光明晃晃地打在朱红宫墙上,刺得他眼睛发酸,只想寻个清净地儿,躲片刻闲。
皇后的寝宫总弥漫着一股子药香,混着安神的淡雅檀息,与外头那股子紧绷的权谋味儿截然不同。殿内光线调得柔和,宫女们行走无声,像水底的鱼。
皇后正半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比前几日似乎好了些许,不再是那种吓人的蜡黄,透出点微弱的血色。见皇帝进来,她挣扎着想坐直些,却被皇帝快走两步按住了肩膀。
“别动,就这么靠着。”他在榻边坐下,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声音放得轻缓,“今天感觉如何?朕瞧着你气色似好了些。”
皇后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声音也带着气力不足的绵软:“劳陛下挂心。太医昨日新进了方子,说是更平和些,吃了两剂,胸口那股子憋闷,倒是散了些许,身上也觉着轻快了点。”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这病啊,急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有耐心,慢慢将养。”
皇后轻轻摇头,眼神里是历经世事的通透,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哀凉:“陛下不必宽慰臣妾。臣妾这身子骨,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臣妾不敢奢求其他,只盼着……能多陪陛下些时日……”她话没说完,便是一阵低咳。
皇帝听得心里一抽,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又酸又麻。他皱起眉,语气里带上了惯常的、用来掩饰心疼的责备:“你看你,静说这些丧气话!好好吃药,安心养着,日子长着呢。”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目光扫过榻边小几上放着的一碟新鲜贡桔,顺手拿过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桔皮的清冽香气在指间散开。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朕听说,昨天王老夫人来过?”
皇后“嗯”了一声,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是,带着她那个嫡孙王昶一起来的。说了会子闲话,主要还是……提起了尧儿的婚事。”她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皇帝剥桔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橘黄色的汁液染上他指腹。他哼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皇后听:“王老夫人都亲自出马了……看来这王家,是铁了心要娶朕的宁安啊。”他掰下一瓣桔子,递到皇后嘴边,皇后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了。皇帝看着她咽下,才又问:“你瞧着那个王昶,怎么样?”
皇后细细嚼着,斟酌着词句:“相貌嘛,倒算得上是俊朗。举止谈吐,在臣妾面前,也挑不出错处,很是得体。至于才学……臣妾妇道人家,见识浅薄,倒是不清楚。不过,毕竟是王太师亲自调教的嫡孙,家风渊源,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难说啊。”皇帝将剩下的桔子塞进自己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点疑虑,“这个王昶,朕在宫宴上也见过几次。光看表面,倒和你说的差不离。可朕私下问过承烁,”他提到晋王,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意味深长,“承烁对他这个‘妹夫’,评价可不高。说他金玉其外,放浪形骸,是个十足的公子哥儿,不堪大用。咱们尧儿啊,未必看得上。”
皇后闻言,倒也没太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官宦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嫡出的,自小被捧着哄着,哪个年轻时候没点狂妄劲儿?陛下想想承熠和承烁他们年轻那会儿,不也一样是招猫逗狗,没个正形?等再长几岁,成了家,立了业,心性自然就沉稳下来了。”
皇帝听着,不由得想起齐王楚承熠年轻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模样,晋王楚承烁则更滑头些,但也没少惹是生非。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怀念的笑意,看向皇后:“哦?这么说,你对他倒是很满意了?”
皇后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宫的疲惫与妥协:“要说特别满意,那也说不上。只是……想着两个孩子,门第相当,年龄也相仿。尧儿嫁过去,是正经的嫡孙媳,未来是要承袭家业的。说起来,也不算委屈了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陛下,您知道的,皇家的女儿,看着尊贵无比,可又有几个,真能寻到这般年纪、门第都相当的人家?多半……远的不说,先帝朝的几位公主,有的嫁了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边将,有的……唉。比起她们,王家这门亲事,已是难得的‘良配’了。”
皇帝沉默了。桔子的甜味在舌尖泛开,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回甘。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而现实的真相。公主的婚姻,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甚至不是她喜不喜欢的事。它关乎朝堂平衡,关乎利益交换。他宠爱楚尧,可以纵容她的许多小性子,但在这种“国之大事”上,他身为帝王的理智清楚地知道,皇后的考量才是常态,但是他又从心底里不想拿楚尧去做什么交易。
他沉吟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吐出一口气:“行吧。既然你觉得合适,朕……也没什么意见。”他话锋一转,紧紧盯着皇后的眼睛,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不过,咱可得说好了。尧儿的婚事,最终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朕这个父皇,可不是那种冷面无情的,若她实在不愿,朕绝不会逼她。”
皇后脸上掠过一丝忧色,眉头微蹙:“臣妾……前前后后也和尧儿提过几次。看她那态度,躲躲闪闪,言辞闪烁,怕是不大乐意的。只是陛下,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能真由着她一个小孩子家的性子胡来?”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尧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逼急了,她真能给你闹出点动静来。”
皇后的神色黯淡下去,眼中泛起水光,声音也带上了哽咽:“陛下……您膝下子女,承熠、承烁他们早已成家立业,各有各的府邸前程。承烨……他还那么小,臣妾怕是顾不上了。如今,就只剩下尧儿……臣妾别无所求,只盼着在闭眼之前,能亲眼看着她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嫁,有个依靠,臣妾……臣妾也能瞑目了……”
“你看你!又来了!”皇帝最听不得这话,心头火起,又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疼,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好好好!朕知道了!朕这就把她叫来,亲自问问她!行了吧?”
他扬声唤梁公公进来,吩咐去永宁宫传宁安公主。
楚尧正在自己宫里对着棋盘发呆。
昨天王老夫人进宫的消息,像片阴云一直罩在她心头。云岫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妆奁,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她。
“公主,”云岫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劝道,“您别太担心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么疼您,定会尊重您的意思的。”
楚尧没吭声,只是把棋子“啪”一声按在棋盘上,力道大得震得其他棋子都跳了跳。尊重?皇家女儿的婚事,几时真正尊重过本人的意思?母后一次次或明或暗的提及,父皇看似开明实则深不可测的态度……她越想越心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传声,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传她即刻过去。
楚尧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棋子差点脱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站起身,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像踩在棉花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对云岫道:“更衣。”
去皇后寝宫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晒得宫道两旁的汉白玉栏杆发烫。楚尧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她看着脚下被拉得长长的、微微扭曲的影子,心里乱糟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母后定然是又提了婚事……父皇也在,是已经决定了吗?他们会不会根本不容我分说,就直接下旨?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真的一头撞死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光洁的皮肤下,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死……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她又想起齐王寿宴那晚,王昶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在背后的议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嫁给这种人,还不如死了干脆!
可……父皇会理解我吗?母后那期盼的眼神……还有承烨,他还那么小……
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叫嚣着宁死不屈,一个却又害怕真的触怒父皇母后,害怕那未知的、可能更糟的未来。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到了皇后寝宫外。那股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让楚尧的心又沉了沉。她定了定神,才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父皇和母后并排坐在榻上,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决断。
楚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她强压下那股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敛衽行礼,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皇帝看着女儿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开门见山,省得绕弯子大家都难受:“起来吧。朕和你母后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你觉得……王太师家那个嫡孙,王昶,怎么样?”
来了!
楚尧只觉得一股冷气升起,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父皇问得如此直接,连半点铺垫都没有,看来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她甚至从父皇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之前所有的侥幸心理,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都被击得粉碎。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刻意维持的平静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惶与抗拒。她看着父皇,又看看母后,眼圈不受控制地就红了,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回父皇!母后!臣女……臣女与他照面过几次,只觉得他言词虚伪,举止轻浮!臣女……臣女还从其他人那里多方了解过,此人才疏学浅,嗜酒如命,常年流连于秦楼楚馆,放浪形骸至极!甚至……甚至还在外头私养歌姬作为外室!”她几乎是咬着牙,将能想到的所有贬义词都堆砌了上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臣女对此人,十分厌恶!若是父皇母后,定要将臣女许配给这等不堪之人……”
她说到这里,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因为激动和缺氧有些发黑,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吼道:
“臣女宁愿一死!”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寝殿里。
皇帝和皇后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到近乎癫狂的反应震住了。皇后更是惊得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尧,声音发颤:“尧儿!你……那孩子本宫亲眼见过的,明明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的模样,谈吐也文雅,哪有……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你可莫要为了推拒,就如此污蔑他人!”
楚尧见母后不信,心头那股邪火更是蹭蹭往上冒,委屈、愤怒、绝望交织在一起,烧得她口不择言:“母后久居深宫,见的自然都是他精心伪装出的模样!他私下里干了些什么龌龊事,您又如何得知?!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和那身皮囊给骗了!”
“楚尧!”皇帝猛地一拍身旁的小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他脸色铁青,虎目圆睁,是真的动了怒,“好好跟你母后说话!”
皇帝的怒吼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楚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她看着父皇震怒的脸,和母后那伤心、失望又带着病态潮红的面容,理智一点点回笼。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她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儿臣知罪!儿臣一时激愤,口不择言,顶撞了母后!儿臣罪该万死!请母后恕罪!请父皇责罚!”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身子伏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额头上传来清晰的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儿,那副又倔强又可怜的模样,让她心头一软,涌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她长长地、无力地叹了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疲惫至极:“罢了……起来吧。母后……也是为你好。”她缓了口气,看着依旧伏地不起的楚尧,带着一丝探究,轻声问道:“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朕的宁安公主呢?”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楚尧混乱的思绪。
什么样的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个清晰的身影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脑海——挺拔如松的身姿,沉稳内敛的眼神,干净利落的身手,还有那双……在她遇险时,总会及时出现的、坚定有力的手。
顾献安。
她心一横,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说个痛快!她依旧跪着,没有抬头,声音却清晰了起来,像是背书一样,将心中那人的优点一一数出:
“回母后!儿臣以为……他不必家世多么显赫,但需得自身有真才实学,文武兼备,而非依靠祖荫的纨绔!他需得心怀天下,知晓民间疾苦,而非只知吟风弄月、沉迷享乐!他需得品性高洁,重情重义,行事光明磊落,而非表里不一、投机钻营!他需得……需得沉稳可靠,能在危难时护得住身边人,而非遇事便惊慌失措、只顾自身!”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流畅,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对应着顾献安的特质。她仿佛能看见他站在校场上沉稳指挥的样子,看见他谈及北方凋敝时微蹙的眉头,看见他面对贼人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这番话说得太过具体,太过……情真意切。皇后是何等人物,在后宫沉浮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她敏锐地捕捉到女儿在说这番话时,那不自觉放柔的语调,那微微发亮的眼神,那藏在字里行间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倾慕……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皇后的脑海。
这孩子……心里怕是已经有人了!
这个认知让皇后心头巨震,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帝,见皇帝似乎还沉浸在女儿那番“择婿标准”里,眉头微蹙,像是在衡量什么。皇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她放缓了声音,带着母亲的温和与担忧:
“尧儿,你还小,经历的事情少。这人啊,有时候光看表面是看不透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母后是怕你……被人蒙蔽,一时冲动,将来后悔莫及。”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你方才说的这些……听起来固然是好。可这样的人,又岂是轻易能寻到的?罢了,此事……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母后……终究是盼着你能好的。”
楚尧听出母后语气里的松动,不像刚才那般步步紧逼,心中顿时一松。她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立刻顺着台阶下,再次磕头,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恳求:“儿臣知道母后一心为儿臣着想,用心良苦。儿臣……儿臣只是实在不愿,将终身托付给王昶那般品行不端、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请父皇母后明鉴!”
一直沉默着的皇帝,此时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他挥了挥手,语气变得随意了些:“行了行了,瞧你这副样子,跟要上刑场似的。起来吧。这事儿……朕和你母后知道了。你回去也再仔细考虑考虑,不急着这一时。想清楚了,真正想明白了,再来回朕。”
这近乎是赦免了!至少是暂时的缓刑!
楚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父皇。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她不敢再多言,连忙叩首:“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膝盖的酸麻和额头的疼痛,低着头,快步退出了寝殿。直到走出那扇门,将殿内那压抑的、混合着药味和沉重气氛的空气隔绝在身后,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初夏微暖的风。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看着女儿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帝脸上的那点笑意慢慢敛去。他转过头,看向皇后,语气带着点“果不其然”的意味:“怎么样?朕就说吧,咱们尧儿,眼光高着呢,根本瞧不上那个绣花枕头。”
皇后却没有接他这个话茬。她靠在迎枕上,眉头微蹙,眼神望着殿门方向,带着深深的思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沉默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陛下……您可觉得,尧儿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正在喝茶,闻言一愣,放下茶盏,有些莫名其妙:“没觉得啊?哪里不一样了?”
皇后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皇帝,眼神锐利了些:“臣妾觉得……她刚才说那番话时的神态,语气……尤其是说到‘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般道:“臣妾隐隐觉得……尧儿心里,怕是已经有了心上之人了。”
“噗——咳咳!”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上满是荒谬和不信,“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她天天闷在这深宫里,她能看上谁?”他摇了摇头,“再说了,她要是真看上谁了,还能不跟朕说?朕又不是那等古板不通人情的父亲!”
皇后看着皇帝那一脸“绝无可能”的表情,心中暗叹。男人啊,哪怕是帝王,在有些事情上,也总是这般迟钝。她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却依旧坚持:“陛下,您不懂……小女孩家的这些心思。最是敏感,也最是能藏事。或许……是臣妾多想了吧。”她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只是,陛下日后……还是要多关注一下尧儿。她年纪渐长,心思也多了,宫墙虽深,却也未必密不透风。臣妾是怕……怕她年纪小,不懂事,万一……吃了暗亏,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皇帝听着皇后这语重心长的话,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他虽然觉得皇后可能是多虑了,但涉及到最宠爱的女儿,心里也不由得敲起了边鼓。他沉吟着点了点头:“嗯……你放心,朕知道了。有朕看着呢,出不了大乱子。”
正说着,殿外有太监躬身进来禀报:“陛下,齐王殿下、晋王殿下,还有几位内阁大臣,已在勤政殿等候。”
朝政琐事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再次涌来。皇帝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沉肃与疲惫。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对皇后道:“你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朕过去了。”
皇后温顺地点点头:“陛下慢走,国事要紧。”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梁公公连忙小步跟上。寝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更漏滴答,和皇后偶尔几声压抑的低咳。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同这人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万千思绪。
皇后独自靠在榻上,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石榴花,那灼灼的红色,刺得她眼睛有些发疼。尧儿……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只觉得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