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没完全透亮,是一种沉郁的、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宫门那巨大的阴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络绎而至的朱紫公卿。官员们按照品级,鱼贯而入,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压抑。没人交谈,连咳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醒这黎明前最后的宁静,或者说,是怕打破那层一触即破的、名为“太平”的薄冰。
齐王楚承熠站在亲王班列的最前方。他身上那身亲王朝服,繁复而沉重,压得他肩膀有些发僵。金冠束发,一丝不苟,可他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着。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脚下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那上面模糊地映出大殿穹顶蟠龙的狰狞轮廓,也映出他自己有些扭曲的影子。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晋王楚承烁。他那正微微低着头,唇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一副老神在在、与世无争的模样。
他的思绪又飘回了昨晚的书房,飘到了刘易那张决绝的、带着悲壮神情的脸上。
刘易……今天……成败在此一举了。韩先生说父皇不会降罪……但愿吧。可万一…… 他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集中。
“陛——下——临——朝——” 梁公公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尖细嗓音,如同一条冰冷的鞭子,骤然抽碎了太极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胡思乱想。
众臣齐刷刷地跪伏下去,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楚承熠跟着跪下,额头触地,冰凉的金砖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动着,像是在擂鼓。
皇帝楚禁柯,在御座上坐下。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眼袋浮肿,显然是昨夜又没有睡好。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丹陛之下黑压压的人群时,依旧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众卿平身。”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在寂静的大殿里,依旧清晰可闻。
繁琐的礼仪过后,朝会进入了奏事环节。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兵部侍郎。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但内容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启奏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北凉各部已完成集结,探明兵力,不下四十万!其前锋已抵近同州城北,游骑不时与我守军发生小规模接战!”
大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兵部侍郎继续道:“所幸北境各州,已遵照陛下此前旨意,坚壁清野,城墙垛口均已加固,粮草……大部齐备。然……然为确保万全,据前线将领估算,尚需粮草……三十万石,以充军资,应对可能之长期对峙。”
三十万石!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水潭。楚承熠眉头拧得更紧。这无底洞,到底要填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兵部尚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迈步出班。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陛下!臣有本奏!”
“讲。”
“北凉去岁冬遭逢数十年不遇之白灾,牲畜冻毙无数,各部元气大伤。此番于青黄不接之春季大举集结,实乃穷途末路,困兽犹斗!其大军倾巢而出,后方必然空虚,其部族妇孺、牛羊牲畜,定在大军后方不远之处!”
老尚书眼中精光一闪,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臣等昨夜商议,可由同州大营,秘密派遣一支精锐偏师,不需多,三千精骑足矣!绕过北凉主力,轻装疾进,直插其腹地!不必与敌纠缠,目标只有一个——掠其牛羊,焚其屋舍,杀其妇孺!”
他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就连楚承熠,也被这狠辣决绝的计策惊得心头一跳。
好毒的计策!好狠的手段!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这……这确实是一个破局之法!
兵部尚书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冷酷的效率:“如此一来,北凉大军必成无根之萍,无源之水!其军心必然大乱,为保根基,唯有仓皇回援!届时,我军可趁其撤退之时,迅猛追击,必可重创其主力!其南下之谋,不攻自破!”
楚承熠几乎要脱口喊出一声“好!”。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父皇,眼神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同。就该这么干!跟这些蛮子讲什么仁义道德!战场之上,唯有胜负!
他立刻出列,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尚书大人此计甚善!兵法云‘攻其必救’,此正其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儿臣附议!”
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陛下!老臣以为,此计……太过凶险!”
出声的是内阁学士徐渭,他慢悠悠地出班,先是瞥了齐王一眼,然后才面向皇帝,侃侃而谈:“陛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派遣偏师深入敌后,千里奔袭,谈何容易?其一,地形辽阔,沙碛纵横,极易迷途;其二,北凉妇孺牲畜究竟位于何处,尚无准确探报,偏师深入,后勤粮草无法运输,只能随身携带干粮,若短时间内寻之不得,就算人能扛住,马匹也扛不住,到那时三千精锐岂不是白白葬送?其三,万一偏师行踪暴露,被北凉大军回身堵截,便是全军覆没之局!变数太多,风险太大!老臣以为,万不可行!”
老太师王衍,此刻颤颤巍巍地出列,声音不高,却带着定海神针般的力量:“陛下,徐阁老所言,老臣深以为然。我大楚如今兵精粮足,城池坚固,尚未到必须行此险招求胜的地步。稳扎稳打,凭城固守,方是万全之策。而且此举……有伤天和,亦恐招致北凉更疯狂的报复,实非仁君之道。”
仁君之道?楚承熠胸口一股恶气直冲顶门。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仁君之道!他们知不知道北境的将士是怎么守城的?!但细一想,徐渭所言,也不无道理。偏师越过北凉主力千里奔袭,后勤根本没法保障,随身所带给养根本撑不了几日,若寻得其大本营所在还好说,若寻不到,则是必死之局,确实是太险了点。
皇帝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两位爱卿所言有理。孤军深入,风险莫测。我大楚,还没到非要兵行险着的地步。北境防线,务求稳妥,粮草缺口,着户部、兵部会同内阁,尽快筹措拨付,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接下来,是户部尚书出班奏报。他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念悼词:“启奏陛下,去岁全国赋税收入,已统计完毕,折合粮米,共计九百一十四万石。比之前年……少了九十余万石。”
九十多万石!这个数字再次让朝堂泛起涟漪。仗还没正式开打,赋税就先少了这么多?
礼部的一位郎中,陈术,立刻抓住了机会,出班高声道:“陛下!各地每年上报的田亩、人丁数目,变化微乎其微,为何这赋税却连年减少?此中必有蹊跷!臣断言,必有奸猾之徒,隐匿田亩,藏匿人口,逃避朝廷赋税!此乃蠹国之举!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全国田亩、人丁实数,以正税基,充盈国库!”
清查田亩! 楚承熠精神一振。这才是正事!虽然此时不是时机,但总算又有人来捅这个马蜂窝了!
马蜂窝刚被捅了一下,马蜂就立刻炸了出来。
御史台的一位御史,吴琛,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几乎是跳着脚出班反对:“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他情绪激动,脸膛涨红:“清查田亩,必然兴师动众,胥吏下乡,如虎如狼!借此机会勒索乡绅,骚扰百姓,必致民怨沸腾!如今北凉大军压境,正当上下同心,共御外侮之时,岂能行此扰民之举,自乱阵脚?!臣坚决反对!”
陈术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吴大人,您如此激动,莫非是……担心清查之下,您原州老家的田亩数目,对不上账吧?”
这话如同毒针,精准地扎进了吴琛的痛处。
“陈术!你……你血口喷人!”吴琛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陈术,声音都变了调,“陛下面前,你竟敢出此诛心之论!下官所言,句句出自公心,皆为江山社稷着想!北境烽火连天,此时清查,绝非时机!请陛下明鉴!”
皇帝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两人吵得差不多了,他才轻轻敲了敲御座的扶手。
“好了。”
声音不高,却瞬间让争吵停止。
“吴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北境不宁,确非大动干戈之时。” 皇帝缓缓道,目光扫过陈术,又扫过吴琛,“清查田亩、人丁一事,牵涉甚广,容后再议。”
楚承熠并不意外。他明白,此时北凉重兵压境,大楚内部万不能生乱。但不能做不代表不能说,还是要时不时把这事在父皇面前拎出来说说。
工部尚书躬身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前报申州漕运撞船一案,本部已查得实情。该段河道已于五日午时恢复通航。”
皇帝眉头微蹙:“事故因何而起?”
工部尚书躬身回禀:“经审问,肇事商船舵手驾船时酗酒昏睡,未能及时规避,以致两船相撞。人证物证俱全,供词已录在案。”
皇帝微微颔首,指尖轻叩御案:“既已查明,着刑部按律处置。肇事商户纵容属下失职,危及漕运,着将其全家发配边疆,家产抄没入官,卷宗抄送户部备案。”
“臣遵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朝会即将在这种惯常的扯皮和搁置中结束时——
一个人,动了。
是刘易。
他走出了文官的班列,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走到丹陛之下,那片最显眼,也最危险的空地上,然后,撩起官袍的前摆,没有丝毫犹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砰!”
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楚承熠的心脏,也随着那一声闷响,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只见刘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将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
“臣——礼部郎中刘易,斗胆冒死进言!请陛下——先治臣狂悖之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大殿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刘易匍匐的背影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易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回应。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字字清晰,如同杜鹃啼血:
“陛下!臣近日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每思及国事,便心如油煎,五内俱焚!”
“自我皇御极以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始有今日海内升平,官民各安其位之盛世景象!此乃陛下之圣德,万民之福泽!”
他先是一顶高帽子戴上去,然后话锋猛地一转,如同利剑出鞘:
“然——!陛下!您已年过花甲,春秋已高!而国之储君,东宫之位,至今虚悬未定!此乃臣忧心之所在,亦是天下臣民议论之焦点啊!”
“国无储君,如屋无梁柱,如舟无舵手!天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长此以往,臣恐……臣恐国本动摇,社稷不安啊陛下!”
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是一片通红,眼中泪水纵横,声音嘶哑却无比用力地喊道:
“齐王殿下,多年来为辅佐陛下,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为人刚正,文武兼资,品行贵重,朝野上下,无人不钦,无人不服!”
“臣,昧死以闻!伏望陛下!为大楚万年之江山计,为天下亿兆之黎民计!早定国本,册立齐王殿下为皇太子!以安朝野臣民之心,以固我大楚万世之基业!”
他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恳求:
“若陛下能遂此愿,则臣……臣死……也能瞑目了!!”
话音落下,余音在大殿穹顶之下袅袅回荡。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刘易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一副为国忧虑的样子,但字里行间总能听出“皇上,您不行了,您快归天了,赶快立太子啊”的意思,在皇帝的耳朵里,这就是明晃晃的诅咒他早死啊!所以刘易说完之后,朝堂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惊愕、震撼、担忧、窃喜……种种情绪,在无声中激烈地碰撞。
楚承熠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如同针扎一般。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父皇……父皇会如何?
他下意识地看向晋王的方向。只见楚承烁依旧微微低着头,脸上那丝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而他身边,一个御史,脚步动了动,似乎想要出列反驳。
就在这时,晋王楚承烁,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个御史的动作,瞬间僵住,然后悄无声息地,把迈出一半的脚,又缩了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除了少数几个一直密切关注着晋王动向的人,几乎无人察觉。
楚承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更是沉了下去。老三……果然沉得住气!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之上。
皇帝楚禁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雷霆震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落在刘易身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压力,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般,弥漫在整个太极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楚承熠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为什么还不说话?父皇……您到底在想什么?愤怒?还是在权衡?韩先生……您可一定要料准了啊!
终于,皇帝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刘爱卿。”
这三个字一出,楚承熠的心猛地一紧。
“你,为国事忧心,直言进谏,这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 皇帝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你这一片……为国为民的苦心,朕,岂会不明?”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否认?
楚承熠愣住了。刘易也愣住了,他维持着磕头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立储一事……” 皇帝顿了顿,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了齐王,又扫过了晋王,最后重新落回刘易身上,“关乎国本,你的建议,朕会好好考虑的。”
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是要拂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爱卿,平身吧。”
就这么……完了?
不降罪?不斥责?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会好好考虑”?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刘易的预料。他预想了各种可能,甚至做好了刘易被罢官、流放的准备,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般……风轻云淡,却又深不见底。
刘易僵在了那里。他准备了满腹的慷慨陈词,准备迎接狂风暴雨,此刻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陛下这态度,是接受了?还是拒绝了?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刘大人……刘大人!” 跪在他旁边不远处的礼部陈大人,急得冷汗直流,赶紧压低声音提醒,“陛下让你平身!快谢恩啊!”
刘易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再次磕头,声音因为激动和茫然而有些变调:“臣……臣……谢陛下隆恩!”
他颤巍巍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退回了班列。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不敢再看御座一眼,也不敢看齐王的方向。
楚承熠看着刘易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松了一口气?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不安。父皇这个反应,太反常了。这比他直接发怒,更让人心里没底。
“会好好考虑”……这算什么?拖延?还是……警告?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了刑部尚书冯籍,语气恢复了平常处理政务时的淡然:“冯爱卿,你方才,似乎有事要奏?”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立储风波,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已经被他随手翻过。
冯籍连忙出班,躬身道:“回陛下,臣刚才确有事奏。江州妖书一案,案犯已押解至京。臣查阅了江州府全部案卷,并亲自提审了案犯。案犯对其谤君辱国、妄议朝政之罪行,供认不讳。案件证据确凿,臣认为可以结案。按律,当以大不敬罪,判处凌迟处死,择日行刑,以儆效尤。”
皇帝沉默了一下,问道:“那犯人,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年纪了?”
冯籍回道:“回陛下,案犯姓杨,江州本地人,乃高宗元平二年生人,今年……六十有九了。”
“六十九了……” 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的扶手。他抬起头,望着大殿穹顶那精美的藻井,目光似乎有些悠远,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冯籍,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夺:“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春天刚过,正是万物生长复苏之时,不宜多见血光。凌迟……就免了吧。”
他顿了顿,下达了最终的判决:“改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就这样吧。”
“臣……遵旨。” 冯籍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躬身领命。
楚承熠站在下面,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重。对谤君的逆犯如此宽仁……对直言进谏的忠臣也和风细雨……父皇,您到底……是怎么了?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心肠变软了吗?
他看不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父亲了。
“众位爱卿,”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何事要奏?”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经历了方才那一连串的惊心动魄,谁还敢再轻易出声?
等了几息,见无人应答,皇帝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站起身。
梁公公立刻上前一步,运足了中气,那尖细的嗓音再次响彻大殿: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御座之后的屏风旁。
朝会,结束了。
楚承熠随着人流,机械地走出太极殿。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明晃晃的太阳照射下来,刺得他眼睛发疼。可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太极殿。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如同那个至高的位置一样,令人向往,却又充满了未知的、冰冷的危险。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朝堂之上,那无形交锋的硝烟味。
路,还长得很啊…… 他默默地想,迈开脚步,汇入了那些面色各异、心思难猜的官员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