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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时

    母后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保养身子、安分守己的老生常谈。她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却早就像被风吹散的柳絮,飘到了九霄云外。

    满脑子都是湖心亭里,父皇那张辨不出喜怒的脸,还有顾献安跪在地上,挺拔却孤直的背影。

    他……没事吧?

    父皇当时没发作,会不会事后越想越气,随便找个由头,把他踢出羽林军?或者,把他调得远远的,调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边军去?那她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心里,盘踞不去,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吧?可他天威难测……万一呢?万一他真的觉得顾献安碍眼,或者察觉到了什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被野猫抓过的麻线,越扯越乱。一会儿觉得父皇开明,不会如此小气;一会儿又觉得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搅得她心神不宁。

    回到永宁宫,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书案上的棋谱摊开着,往日最能让她静心的棋子,此刻看起来也面目可憎。她烦躁地一把推开,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她也懒得去捡。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云岫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棋子,担忧地看着她。

    “没什么。”楚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夜色。

    宫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可这光却照不进她心里。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关于人事调动的风声。

    她甚至想叫云岫去打听打听,可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开口。不行,不能打听。越是打听,越是显得她在意,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这种明明担心得要命,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问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这一晚,楚尧几乎没怎么合眼。躺在柔软的锦被里,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闭上眼睛,就是顾献安被侍卫押走,或者骑着马消失在宫道尽头的画面。她猛地坐起身,心口怦怦直跳,冷汗都浸湿了里衣。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偶尔传来几声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更添几分寂静中的不安。

    她索性不睡了,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一点点泛白的天色发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要是以后真的见不到他了,那这深宫的日子,岂不是比以前更加难熬?那些不能对人言的心事,该向谁说去?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烦闷,又该找谁排解?

    她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献安已经成了她在这冰冷宫墙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温暖而安稳的存在。有他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她也觉得踏实。

    这种依赖感,让她感到一丝甜蜜,又伴随着巨大的恐慌。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灰蒙蒙的,离天亮还早。楚尧却再也躺不住了。她掀被下床,动作急得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云岫!更衣!”她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还有掩饰不住的急切。

    云岫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公主,时辰还早呢,您……”

    “快点!”楚尧不耐地催促,自己动手拿起架上的外衫往身上套,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颤。她得亲眼去看看!立刻!马上!

    匆匆梳洗,楚尧便带着云岫出了门。初夏的清晨,空气里带着露水的凉意,吸入肺腑,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却驱不散心头的焦灼。

    永宁宫门口的广场比宫道更显空旷,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在晨曦中泛着清冷的光。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太监刚刚开始劳作,见到公主这么早出来,都吓了一跳,慌忙避让到一旁躬身行礼。

    楚尧没心思理会他们,脚步不停地往宫门外走,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急切地扫向宫门两侧值守的侍卫。

    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胸腔。她害怕,害怕在那些穿着同样制式盔甲的陌生面孔里,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害怕父皇一道无声的旨意,就已经将他从她身边调离,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那种可能性,让她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甚至开始后悔,昨天在湖心亭,自己是不是太不谨慎,连累了他?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时——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也随之一滞。

    目光定定地落在宫门内侧,靠近影壁的那处值守位置上。

    然后,她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穿着笔挺的羽林军软甲,按着腰刀,静静地立在渐亮的晨光中。身姿挺拔如昨日,仿佛从未离开过。朦胧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像一尊沉静的雕塑,与身后朱红的宫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似乎正在交接班,与另一名侍卫低声说着什么。

    呼——

    楚尧几乎是瞬间就松了一大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散了盘踞一夜的寒意,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差点腿一软。她赶紧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稳住身形。

    还好,他还在。没事。父皇没有动他。他还在永宁宫当值,还在她触目可及的地方。

    那狂跳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她站在原地,悄悄平复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步走了过去。只是脚步,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顾献安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看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抱拳行礼,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公主。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他的声音像带着露水的清风,拂过楚尧的心尖,让她彻底安下心来。

    楚尧走到他面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和迂回了,仰起脸,直接问道,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完全散去的担忧:“父皇……父皇他后来,没有再难为你吧?”

    顾献安微微摇头:“回公主,昨日陛下当面训诫之后,并未再召见微臣,也未曾有其他旨意。”

    “那……那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楚尧不放心,又追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比如……要把你调走?调到别处去?或者……”

    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生怕听到坏消息的模样,顾献安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却带着安抚的意味:“暂时……未曾收到此等消息。”

    “暂时?”楚尧捕捉到这个字眼,心又提了起来,“那……以后呢?以后会不会?”

    顾献安看着她,目光平静,语气却笃定:“公主放心,应当不会。”

    “为什么?”楚尧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判断依据。

    “陛下若是真的介意此事,心存芥蒂,”顾献安分析道,条理清晰,“当时在湖心亭,沈统领也在场,直接下旨处置,最为干脆利落,何须事后另生枝节?既然当时未曾发作,事后追究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对啊!楚尧眼睛一亮。父皇要是真生气,当时就发落了,何必等事后?以父皇的脾气,可不是个会隐忍不发、秋后算账的人。其实她自己这么想过,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罢了,听顾献安这么一说,她竟是一听就信,仿佛心里那块悬了一夜的大石头,总算“噗通”一声,彻底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遍全身,她长长地、舒坦地吁出了一口气,感觉连清晨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像是喃喃的自言自语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心情一放松,脚步也轻快了。她信步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汉白玉的栏杆前,望着刚蒙蒙亮的天空。想起昨天他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忍不住回过头,好奇地问:

    “哎,顾献安,昨天……父皇那样问你,你就不怕吗?”

    顾献安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闻言,坦然答道:“陛下煌煌天威,臣岂能不怕?”

    “可我看你,”楚尧转过身,背靠着微凉的栏杆,歪着头打量他,“好像一点都没在怕的?说话那么稳,条理那么清楚,连磕巴都没打一个。”

    顾献安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如常:“君前奏对,关乎臣子本分,更关乎……自身前程,自然要沉着应对,大方得体,方不负圣心。”

    “就算是这样吧,”楚尧想起自己昨天的狼狈,撇了撇嘴,“当时那个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我都慌成那样了,差点没站稳。你怎么……好像也一点都不慌呢?”她实在好奇,他那份镇定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顾献安闻言,倒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低沉,带着点理所当然:“微臣自问,行得正,坐得直,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慌张?”

    楚尧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嗯?你的意思是说……我做了亏心事了?”她往前凑近了一小步,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才不慌,我心虚所以我慌?”

    “臣绝非此意。”顾献安连忙微微躬身,语气却依旧从容,“公主只是关心则乱。”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楚尧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她总觉得,他昨天的镇定,没那么简单。

    顾献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像是藏在鞘中的剑,微微露出了一线寒光:“臣当时想,事已至此,避无可避,那便……奋力一搏。”

    “奋力一搏?”楚尧眨了眨眼,没太明白。面对父皇的怒火,还能怎么搏?

    “是。”顾献安颔首,目光清明,“君前奏对,直面天颜,陈述己见,这等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楚尧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你……你居然还觉得那是机会?!”她当时只觉得是天大的麻烦和危险!

    “公主,”顾献安看着她,眼神深邃,“危险与机会,往往本就是一体两面,共存共生。”

    这话带着一种超越他年龄的透彻,让楚尧怔了怔。她想起他游历四方的经历,想起他面对贼人时的果决,忽然觉得,他口中的“危险与机会”,恐怕不仅仅是指昨天那场问对。

    她心里一动,忍不住追问,带着点后怕:“你……你就不怕吗?万一……万一父皇当时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你的话,一怒之下,就……就下令把你……”那个“杀”字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没敢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献安听了,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恭谨的、克制的笑,而是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目光落在她因为担忧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调侃:

    “那不是……还有公主殿下您吗?”

    “啊?”楚尧一愣。

    顾献安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些,声音也放缓了:“微臣想着,公主殿下……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臣被拉出去砍了吧?”

    这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楚尧的心尖。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心跳又加速狂跳起来。她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嘴上却强撑着,故意板起脸,哼道:

    “谁……谁说的!那可不一定!你……你少自作多情!”

    可她这话说得底气不足,连自己都不信。

    顾献安也不戳穿,只是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语气温和而笃定:“臣相信公主。”

    这简单的五个字,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力量。楚尧只觉得脸上更烫了,心里却像是被灌进了一勺温热的蜜糖,甜丝丝,暖洋洋。

    她强自镇定,转回身,依旧背对着他,望着天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所以……你就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我身上了?赌我会替你求情?”

    “当然不是。”顾献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一来,臣对公主有信心。二来,臣相信陛下圣明烛照,绝非蛮不讲理、滥杀无辜之君。这第三嘛……”

    他顿了顿,楚尧忍不住竖起耳朵。

    “臣也相信臣自己。”

    楚尧疑惑地转过头:“相信你自己?相信什么?”

    顾献安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那笑容里带着点神秘的自信,像是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楚尧被他这笑容弄得心里痒痒的,又不好再追问,只好换了个问题:“那……照你这么说,你觉得你昨天……赌赢了?”

    “自然。”顾献安答得毫不犹豫,语气轻松,“要不然,臣今日怎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与公主说话?”

    看着他这副略带点小得意的样子,楚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那点羞涩和紧张也散了大半,恢复了往日的娇俏,白了他一眼:“臭美!说不定……说不定明天一早,调令就下来了,把你调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守山头!”

    她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带着点嗔怪。

    没想到顾献安听了,非但不担心,反而顺着她的话,也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轻轻叹了口气:“若真是那样的话……公主殿下,怕是就再也见不到微臣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地投入了楚尧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再也见不到……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钩的芒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刚才那短暂的轻松和甜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真实的恐慌和……不舍。

    她猛地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顾献安带着浅笑的侧脸,仿佛真的看到了他背着行囊,转身离去,消失在宫门外的画面。那个画面让她心口一阵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她猛地回过神,看到顾献安眼底那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时,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他给戏弄了?!

    一股热气“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她又羞又恼,猛地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嗔怒道:“你……你还说你祖父好赌!我看……我看你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胆大包天!”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只有清晨的微风拂过柳梢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

    楚尧等了半天,没听见顾献安的回话,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回过头。

    却发现顾献安并没有看她,而是微微侧着头,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目光有些飘忽,像是透过那朱红的墙壁,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怅惘。

    楚尧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怎么就忘了,他祖父的事情,是他心里的一道疤呢?

    她顿时懊悔不已,也顾不上什么害羞和生气了,连忙转过身,走到他身侧,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歉意,小声说道:“对不起啊……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顾献安被她的话唤回了神思。他转过头,看到楚尧那副又着急又懊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眼神柔和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不必道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微臣只是……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而已。”

    楚尧见他似乎没有真的生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看他神色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怅然,又忍不住心生怜惜。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轻声问道:“你……你想到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生怕惊扰了他的思绪。

    顾献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想听。楚尧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真诚。

    他轻轻吸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小时候……祖父年事已高,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把我跟弟弟叫到跟前,考校我们的功课,督促我们习武。不好的时候……他就常常一个人,去到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跪……就是一整天。”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悲伤。

    “有时候,他从祠堂里出来,眼睛是红的。他会拉着我和弟弟的手,反复地念叨,说:‘要好好习武,好好读书,别学祖父……千万别学祖父……’”顾献安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直到他临终前,躺在床上,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列祖列宗……’”

    楚尧静静地听着,心里酸酸涩涩的。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跪在冰冷的祠堂里,面对着森然的牌位,内心是如何的悔恨与煎熬。她忍不住轻声安慰道:“你祖父……他后来醒悟了,知道错了,也算是……知错能改。我相信,顺义侯他们在天有灵,定会原谅他的。”

    顾献安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知错能改,固然可贵。”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也带着深深的无奈,“可这醒悟的代价……也着实太沉重了些。”

    他转过头,看向楚尧,眼神复杂:“微臣有时候觉得,最可怜的,或许不是我和弟弟,而是我的父亲。”

    楚尧有些不解。

    顾献安继续缓缓说道:“祖父年轻时,流连于赌坊和……那些风月场所,对家里不闻不问,几乎没怎么管束、教导过我父亲。等他幡然醒悟时,不仅万贯家财散尽,我父亲……也早已成年。他错过了最好的读书习武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最后……只能守着仅剩的几亩薄田,亲自下地劳作,才能勉强维持住一家人的生计,供我和弟弟读书。”

    他的话语里,带着对父亲深沉的心疼。

    楚尧跟着他的描述,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曾经或许也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家族败落后,被迫弯下腰,在田地里艰难求生的模样。那种从云端跌入尘泥的落差,该是何等的痛苦与难堪?她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为那个素未谋面的、顾献安的父亲。

    “我……我倒是觉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和你弟弟,更可怜些。那么小,就要跟着一起吃苦……”

    顾献安摇了摇头,目光悠远:“我俩从小便知家境艰难,习惯了粗茶淡饭,布衣草鞋,倒也不觉得多么难熬。反倒是我父亲……”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他少年时,是真正经历过一段钟鸣鼎食、锦衣玉裘的富足日子的。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其中巨大的落差,世态炎凉的滋味,恐怕……才是最蚀骨磨人的。”

    由奢入俭……

    楚尧默默咀嚼着这四个字。她生在皇家,长在深宫,从未体会过“贫穷”二字,更无法想象从富贵跌入困顿是何等滋味。但她能从顾献安的语气里,感受到那份沉重。那不仅仅是从物质上的匮乏,更是精神上的屈辱与挣扎。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原本握笔的手布满了老茧,挺拔的脊背被生活压得微微佝偻……那画面,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一阵阵地发酸。

    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打断了两人之间弥漫的淡淡伤感。

    顾献安猛地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霞光,金红色,染亮了小半个天空。时辰不早了。

    他收敛起脸上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对楚尧躬身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去上武课了。”

    “哎呀!”楚尧经他提醒,也猛地想起来,可不是嘛!跟沈师傅约好的时辰快到了!她光顾着听他说话,把正事都给忘了!

    她连忙唤云岫取来自己的佩剑,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微皱的衣襟。转头看向顾献安,想了想,说道:“你……你就别跟着我过去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有些快,带着点不容置疑,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约定。

    说完,也不等顾献安回应,便带着云岫,像只被惊扰的小鹿般,脚步匆匆地朝着御花园习武的方向去了。那背影,带着点慌乱,也带着点少女特有的轻盈。

    顾献安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清晨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湖边湿润的水汽,也带来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她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馨香。

    他微微垂眸,唇角,几不可查地,轻轻扬起了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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