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名叫窦灵秀,生得生动可人不说,口齿伶俐清晰。自言父亲是二月初晚间下工休息,忽然倒地暴卒。
一家人平时和睦亲厚,家中尚有寡母幼弟,父亲乍一离世,全家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言及此,小姑娘又红了眼眶。
云望舒好言安慰,又问:“令尊出事时,可有何异常之处?”
窦灵秀忍下泪水,“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我们家这个行业,早就聊到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成想竟会这么快。刚才二位说我父亲的死可是真的吗?”
“确实如此。”
“那......二位看起来气质非凡,如果真得事有蹊跷,那我父亲他......他还有可能回来吗?”窦灵秀问道慎之又慎,似乎也觉得这样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云望舒垂睫沉思,“也许有。”
闻言,小姑娘红红的眼圈立马亮了起来。
“窦姑娘,刚才你看到我面露诧异,你我从未见过,这却是为何?”边照月想起刚才惊叫“红色的”那妇人。
“不瞒二位,我父亲离世那夜,我们曾......曾看到一红影儿出现出现在父亲床头,而且隔壁程叔离世时,程婶儿说......说......”
“说她也看到了?”边照月越来越不解。
窦灵秀点点头,“我们猜测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地府里那个血判官来钩走了他们的生魂......听闻她非常可怕......”
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冒充我!我堂堂阴律判官只有皇族才配我出马好嘛!别等我抓到你,非把你放到十八层地狱来回过三遍不可!
边照月一张俏脸诡异地动来跳去,宛若撒了一地的玻璃珠,堪称异彩纷呈。
从窦灵秀家出来,几近日薄西山,边照月猛然想起来云望舒这一整天尚水米未进,一边感叹“凡人就是麻烦”,一边拉着他来到了万工镇最豪华的旅店——万工客栈。
说是最繁华,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二层小楼,他们来到时,已有些许前来买办或者做生意的人大厅落脚了。
炒菜、蒸食,美酒,差点把边照月熏吐,赶忙闭气躲了过去。
“店家,最好的房间来两间,再给这个人准备一桌好饭菜。”边照月站在柜台前豪迈道。
店家利落回答:“好嘞,上房两间,两菜一汤,一荤一素配米饭,一共三钱银子。”
边照月心道:就这些,跟不要钱似的。立马从怀中摸出银票来就甩上了柜台。
店家面对着一摞黄色的纸钱,绿了脸。
“姑娘,看你平头整脸的这是什么意思?!存心找茬是不是!”
声音高亢,引得大厅众人纷纷侧目。
云望舒面不改色道:“对不住,我们今日才祭拜了故人,我这位朋友想是不小心拿错了。”温声说完,从容掏出钱袋,将三钱碎银工整放在台面上。
那店家见他气度不俗,便不再与他们计较,转身去拿钥匙,嘴里碎碎念道:“上坟还穿红色,看来真有点不正常。”
云望舒又对那店家叮嘱道:“我的饭菜直接送到我的房间来就好。”
一时上楼,边照月奇道:“我从来没用过钱,都忘了人间不能用纸钱了,不过你可真是淡定。”
“你并非有意。”云望舒淡然道。
云望舒坐在桌边,轻轻夹起一筷子,小口小口吃着。房中窗户大开,边照月跨坐在窗台上吹风。
“白日里得到的这些信息,你可有什么想法?”边照月斜倚窗棱,在微微夜色中看过来。
云望舒将口中饭菜咽下,碗筷放平,方道:“信息太少,只能知道有人或许在冒充你的身份,又故意留下破绽,于你的名声有损。”
“大爷的,一定是崔钰这狗贼!”边照月冲着窗外大喝一声,引起一阵犬吠。
然后,她又将头放在屈起的膝盖上,连声音也有气无力起来,“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云望舒不知何时已立于窗边,道:“我们两个一定能查出来,你忘了你在仙师面前如何做得保证了?”
温和的声音如同清泉给人以力量。
边照月发辫上的颗颗珍珠透着盈白光泽,在乌发上愈加明显,“没忘。”
月亮爬上来,房门外人群还在沸沸扬扬。二人一坐一立,安静地赏起月亮来。
“生魂离了本体,时日越久,受损越重。窦灵秀的父亲不可能再生了,你为什么要骗她呢?”
“她需要希望。”
“即使是虚假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何来虚假与真实之分呢。”
“啪!”楼下大厅传来一声脆响,接着有人叫骂起来,“我去你个不长眼的,冲撞本大爷!”
“好狗还不挡道呢,你死赖在这里干什么,找死!”
噼里哐啷一阵,显然是两人斗在了一起。
边照月忽然长鞭在手,翻身就要冲出屋外,收拾了那两人,没走两步就被云望舒拦下了。
楼下接着有人道:“你们两个怨气也太重了,小心打死了也是去冥府做个厉鬼呀!”
然后就有人拉起架,不一会儿一场风波就平息了下来。
边云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怨气!”
“生魂之中怨气极深极重着,难入六道化为厉鬼。”边照月自觉终于发现了点线索,兴奋地在房中踱步,“而这些生魂被选中肯定是因为他们生前已经积累了不小的怨气,只有这样幕后主使才能挑选出战斗力强的生魂与妖物放在一起。”
云望舒道:“生活不如意之人积蓄怨气,而怨气中的人会去......”
“寺庙!”边照月弯起眼睛抢道。
今夜为时已晚,好在当初天界和秦广王给他们留的时间尚算充足,明天再去查探不迟。
云望舒清清嗓子,道:“边判官,时候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
“怎么和你待在一起时间过得这么快呀,”边照月望向窗外的月亮,“你要不是个男人就好了,咱们可以在一处住。”
云望舒脚下一踉跄。
“其实你是男人也不要紧,等我们再熟一点,就能和黑白无常一样和我住在一起了。”边照月补充道。
云望舒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第二天,边照月和云望舒一大早先去敲开了窦灵秀家的门,这次开门的是一位妇人。
即使满面的憔悴也能看出她平日的宽厚温和,那妇人一见他们,先惊后喜。
道:“你们就是昨日阿秀说得那两位了不得的人吧!”
想必也是听了窦灵秀昨日关于父亲有可能生魂还阳的“喜讯”,对二人的询问知无不言。
窦母名叫许金娥,说起亡夫自是悲痛不已,但仍坚持着告诉他们了很多事情。
原来窦氏早年就靠木雕糊口,虽手艺精湛但为人老实不善交际,总也接不到什么订单。早年贫困交加,家里几乎要吃不上饭了。
万般无奈之下,窦氏才从普通木材雕刻走上了雕刻商陆的道路,商陆木雕百金难求,一家人靠着他的血馒头也算是日子越过越好了。
窦氏这人性子如同闷葫芦,平日不言不语,除了做木雕,几乎没什么别的活动。但要说起不如意之事,也并不是没有。
从去年开始,断断续续有四五件求购商陆木雕的人都是先从隔壁刘氏那里转而看中他的手艺,宁愿加价也要让他来做。
一开始倒是还好,刘氏自言技不如人,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须知商陆有毒,一旦染上,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既然如此,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别家的腰包,这还不如一刀子宰了他来得痛快!
于是那刘氏便三天两头,寻衅找茬。顺带着连同另一家一起,今天隔墙叫骂两声,明天在家门口倒上两勺粪水,后天又欺压起从学堂回来的稚子,虽然没有闹大,但是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恶心你。
窦氏被欺压得成日郁郁寡欢,更没了言语。
果然和边云二人预想得并无二致,只不过许金娥说窦氏确实偶尔也会外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寺庙。
去没去寺庙,二人前去一问便知。于是,边照月和云望舒辞别许金娥,调头往庙里奔去。
万工镇不大,寺庙不过三二座,边照月信誓旦旦道:“等找出哪家的主持给冥府泼脏水,我先掀了他的庙顶!”
然而,没有!
二人跑遍了几座寺庙,问遍了所有相关人等,就是没有,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这么个人来过。
好嘛,空跑一天,徒劳无获。
边照月聋拉着肩膀进了客栈。晚膳时刻,跨坐在窗台一言不发。
“我知道啦!”边照月一个翻身下窗,滑到桌边坐下,打断了云望舒慢吞吞地进食。
边照月掰过云望舒的身板,看着他,“可能不会为自己祈福,但是可以为对方祈死。”
云望舒眨眨眼睛,没懂。
“你想想,为什么死的是窦氏二人,那是因为去祈愿的不是他们,而是刘氏。”边照月一双狐狸眼此刻简直像淬了毒的暗箭,她勾魂判官做久了,以恶看人早已是惯常事,“只不过他祈求的愿望是让那两人统统死光,这样不就没人和他争了。”
“这样可以?”
“怎么不可以?”
“去哪里可以祈求这样的愿望呢?”
这次呆愣的人变成了边照月,哪里可以许下“我要让对方去死”的愿望呢?当然是阎王庙。
合着绕来绕去,又回到这里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说过了不是我!不是黑白无常!不是殿下!更不是冥府!”暗红的身影掀门而去,一直到月挂中天,她也没有在云望舒眼前出现。
“喂,云望舒,醒醒,”边照月坐在云望舒床沿,血红衣衫,乌黑头发雪白脸,透着一身鬼气。
云望舒反应过来是她,迅速双手撑起上身来。“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对方去死,”边照月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如同星星,“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