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的租屋里，目前只有她的女儿。

    等到明天，尚在襁褓里的她就要被送去培育中心，直到一周后才会以成年人的身体回来。

    那些乱七八糟加在一起的成长税费用实在太过高昂，中层区的黄卡公民就算贷款，也未必能负担得起全套。

    而他们为了更好的工作与享乐，基本上都会选择摘除相应生育器官，完全断绝生育的可能性。

    真想要小孩，到时候去基因工厂认领一个嘛，差别也不大。

    像三花这样想要亲自生育的黄卡以下公民，少之又少。

    穆炽之前听三花提过是受到某人的影响，但没有具体说细节，穆炽也就贴心的不刨根问底。

    在这个狗屎的赛博朋克城市里，这只名字叫三花的漂亮狐狸可能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嘎吱。

    隔壁又传来动静，听起来像是某人刻意放轻脚步，但脆弱的金属板依旧不堪重负的动静。

    不是蝴曈能发出来的声音。

    穆炽思索片刻，将鞋子脱掉，赤脚踩在地板上。

    >>>

    安老大是自称为安老大的。

    实际上，没人会叫他这个名字。

    由于他是鮟鱇鱼基因共生者，偶尔有人需要喊他时，会直接喊安鱼。

    他住在隔壁那条街上的其中一间租屋里，过着与其他鱼类基因共生者差不多的生活。

    可他又实在太丑了些，哪怕想要和善的微笑，也会暴露出那口参差不齐、满嘴泥黄色的尖牙。

    眼球凸起，麻麻赖赖的额头上还鼓着个包。

    品相太低，又用大多数鱼类基因共生者都存在的行动迟缓的毛病。

    这也导致他总是很勉强才能赚到足够生存的钱，经常饿着肚子，连营养液都买不起。

    再不搞到钱，这个月的租金都要交不起了。

    交不起租金就意味着被赶出去，鱼类基因能让他在雨里扛一段时间，但本质上毕竟还是个人类，没办法存活太久。

    何况，还有贷款没还。

    安老大用他的脑子使劲想，使劲想，在今天浏览工作列表时，忽然看见去中城区当服务员的那个工作。

    进而想起三花那个品相漂亮的狐狸基因共生者，以及她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

    如果用孩子威胁她，是不是能拿到一笔钱了？

    安老大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出路。

    他知道三花今晚去中城区工作了，一夜都不会回来。

    而租屋的铁门本来就锈蚀不堪，只要用点工具，就可以轻松撬开。

    他的品相很差，但力量不弱。

    安老大很自信，觉得今晚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的视力不太好，没看见隔壁的穆炽已经回来。

    更没看见她站在三花被撬开的门前。

    随雨珠漫射而来的光十分暗淡，却足以勾勒出这道身影的轮廓，匀称且有力。

    直到安老大走进房间里，打算伸手去拎起那个正在沉睡的宝宝时，才听见后面忽然传来声音。

    不是说话的声音，是动作携带起的风声。

    对方根本没有跟他多说废话，而是趁他行动迟缓、没来及反应的瞬间，右手扣着他后脑勺，狠狠砸在地板上！

    ——砰！

    鮟鱇鱼在攻击时的速度非常快，但平时状态下，动作相对迟缓很多。

    安老大发出声痛嚎，双手下意识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

    砰！

    有血溅在地面，整片房子似乎都跟着抖动。

    安老大挣扎着，头晕目眩，还想要挣扎，穆炽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第三次抓住手里那颗脑袋，抬起，砸向地面。

    砰！

    穆炽又砸了两下，才松开已经血流满脸、鼻梁歪斜的安老大。

    地上多了好几颗牙，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拿出了游戏里打物种匹配战时的狠劲，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根本不打算放过这家伙。

    直到对方口齿不清大喊，“你不能杀我！我还背着一百五十多万的债！”

    穆炽才停手，“啧。”

    九乐城也有类似警察的岗位，内部怎么区分不清楚，下城区统称他们为执法者。

    在没被霓虹灯光笼罩的城市底层，他们不关心每天有谁被杀，但非常在意每一笔债务会不会变成死账。

    一旦有人死了，身上还背着需要还给政府或财团的债务，他们就会像游鱼出动，想方设法将债转移给任何人。

    凶手、亲属、朋友。

    甚至是同事、被害者的邻居，乃至凶杀现场附近的居民。

    在下城区，杀不杀人的放在次要，逃债才是重罪。

    当然，杀人还是要受到惩罚的，这是创收的好机会，九乐城政府不会放过。

    穆炽揉了揉额角。

    是的，这个世界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刷新她的认知。

    也就意味着，只要你有钱到能覆盖对方的债务，就能买下那人的命，没人会追究。

    反过来说，由于底层的人身上几乎都背着债，反而互相不敢随便动手。

    谁也不想帮别人还债。

    要知道，每个月要还的贷款已经够多了，凭空再增加一笔，足以压垮他们。

    穆炽身上是有点钱，但不打算花在这家伙身上，更不想替他还债。

    她起身，先去看蝴曈有没有事。

    襁褓里的宝宝乖乖躺在床上，一点也不闹腾。

    只有偏浅的琥珀色眼睛又圆又大，和三花几乎一致的杏仁眼，滴溜溜地乱转。

    看见穆炽出现在她视野里，蝴曈啊呜啊呜几声，朝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确实挺可爱。

    穆炽见她没受惊也没什么事，算是放下心来。

    她回过身，看着安老大从地上费劲的爬起。

    “我……我还什么都没干……”

    安老大费力的开口，为自己辩解。

    穆炽淡淡道：“所以你还活着。”

    安老大浑身都抖了下，只敢拿眼睛偷偷瞟面前这个女人。

    她是半个月前来到这里的，跟三花关系不错，租房也特意选在她隔壁。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基因工厂送过来的新一批共生者，还在猜测为什么品相看起来这么好，竟然也会被送到下城区。

    但也有很多人猜她是不是从中城区掉下来的。

    中城区的黄卡公民并不能一直持有他们那“高贵的身份”，一旦犯了什么事，或是出现其他意外，也随时会变成白卡公民，来到下城区生活。

    只是这样的人往往无法接受生活环境上的巨大落差，很快就会死掉，尸体也被回收。

    尤其穆炽总能接到专门指名她的工作，更是让人笃定她的来历不一般。

    安老大倒是不害怕她的来历怎么样。

    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还清他的债务，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都是光脚的，谁怕谁。

    心底虽然这样给自己打气，但一看见对方冷冰冰瞥过来的眼神，安老大还是没忍住又一哆嗦。

    好可怕，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好像在考虑怎么吃了他比较美味……

    安老大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这么冲动，想来抢三花的小孩了。

    这个女人看起来体型偏瘦，手劲比一般人大得多！

    “我，我不……”

    他刚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穆炽与安老大一同朝外看去，是两个披着黑袍，半张脸藏在兜帽阴影下的执法者。

    其中一人持枪，朝他们这边指来。

    “接到汇报，你们意图毁坏政府资产，涉及严重刑事犯罪。”另一人冷酷开口。

    “跟我们走一趟。”

    估计是邻居报的警，他们听到动静，担心穆炽杀了安老大又逃逸，导致安老大的债务被分给他们。

    下城区的居民没有通讯设备，执法部门很贴心的每条街道的尽头设有报警专线，免费拨打。

    执法者在下城区的威严极重，没人敢忤逆他们的要求，也没人想被他们找上门。

    穆炽也没有异议，只是偏头示意床上的蝴曈，“我要把她带着。”

    她要是离开，保不齐还有第二个安老大想对蝴曈下手。

    三花前几天都在家照顾蝴曈，没想到今天第一天工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再加上门也被撬坏了，穆炽不放心把蝴曈独自留在这里。

    执法者商量了几秒，同意穆炽把蝴曈也带上。

    不是作为宝宝带着，而是作为证物带着。

    穆炽：“…………”

    也行吧，至少同意她带着。

    虽说从现场来看，是安老大被打得更惨。

    但执法者只将安老大拷了起来，将他押上路边的执法巡逻车。

    穆炽则是单手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撑着伞，坐进了车里。

    执法者的黑袍材质特殊，兼备雨衣的功能，不用打伞，方便他们活动。

    将后门关上，他们坐进被护栏隔开的巡逻车前座，一拉操作杆，发动机点火，推进矢量口变换为垂直向下。

    紧接着，车辆两侧的复合翼展开，智能调整角度。

    窗外的雨点争先恐后落在这辆外形炫酷、光泽哑黑的执法车辆上，持续为外轮廓上不断闪烁的蓝红灯带向外折射出危险的警告信号。

    在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中，雨珠纷纷震落，执法巡逻车垂直升起，如电磁弹射般，以一个极为流畅的弯弧，平稳滑向百米之上。

    执法者不在下城区设立执勤处，他们将前往中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