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从野萝身上散发而出,那光醇厚、磅礴、瑰丽,别说一般人,一时之间就连天帝也不敢直视。
盛瑛凝神定睛,目光穿透强光,落在核心处的身影上,野萝紧闭双眼,面容因难以言说的痛楚而扭曲,元神似乎正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酷刑。
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瞬间将他裹紧,令他浑身冰凉,心脏也在抽痛。
光芒如雪花般飞散,草木还青,断壁回形,流光过处,万象如新。
破碎的山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所有人的伤口,无论是神仙、凡人,还是早已入魔的贺昶,都在飞速愈合。
伽铃上神模糊的视线顿时清明,她抬手捂住一只眼睛,目光微愣。
定阙神君伤势远重于妻子,一来虽有曦神在他们身上笼了层光盾,可在无间之地太久,仍被煞气所伤。
二来可修复神魂的玉是找到了,但是浊气太重。他又拦住妻子,独自去了趟常予海边域,求曦神赠予可压制浊气的珠链,因而又被天门之外曦暝对抗之力所伤。
而此刻,浑身被煞气切开的伤口全都消失不见。
这便是混沌鼎的威力吗?大家目睹此景,再度傻眼。
野萝看上去越来越痛苦了。
“野萝!你怎么样!”
盛瑛奋不顾身地扑上前,一把将野萝抱住,臂膀越收越紧,好像这样就能锁住她身上不断流出的光芒。
那光芒可治愈万物,但又难以直视,以此猜测定也无法靠近,但盛瑛却完全将自己安危抛之脑后。
定阙神君瞳孔猛地收缩,骇然失色:“阿瑛!”
他和伽铃上神怎还站得住,立即飞身上前,却被光束弹开,在空中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弧光。
天帝天后施法一接,两位上神身形一顿,往后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两人身上被划开好几道伤口,高照震惊道:“好强悍的力量!二位上神可好?”
两位同时点点头,伽铃上神道:“无妨。”
高照抬袖挡住强光,眯着眼睛看向远处。
盛瑛那臭小子凭什么能靠近?
他为什么没有被弹开?
他不是一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吗?
他从来最在意自己的身体,素日娇气的不行,好像碰他一下他就要融化了一样。
可面对那样凶悍霸道的力量,他为什么不怕,反而义无反顾去抱野萝?
裴臻看到高照的困顿,好像听到了她心中所想,朗声道:“因为我哥深爱我姐啊。”
高照一愣,旋即白了裴臻一眼:“你哥你姐,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后台……”
裴臻反唇相讥:“说得真难听,我们可是深情厚谊。”
“那你怎么不过去?”
裴臻莫名自信:“我几斤几两我还是能掂量清的,再说我相信我哥我姐,他们有能力解决一切!”
其实高照也是有这种想法,很奇怪,自从野萝曾在人间帮过她以后,她总觉得有野萝的地方,所有麻烦都能迎刃而解,故而眼下她虽然担忧,却相信野萝这次定也能化险为夷。
但她仍瞪了裴臻一眼。
盛瑛和野萝紧紧相拥的那刻,所受重伤登时痊愈,可一股无形的怪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开始撕扯他的肉身,鞭笞他的神魂。
血液中似乎奔涌着灼热的岩浆,此刻他皮下青筋骤然暴起,自额角蜿蜒而下,在白皙的肤色上更显异常可怖,好像下一瞬他便要当场迸裂,化作一片血雾。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反而运转法力,试图压下她那愈发炽盛的光芒。
幼箐慌乱赶来,本来见光芒万丈,一切如新,她松了口气,可鬼大哥那样抱着姐姐,可想而知姐姐的状亦并不好。
幼箐想靠近,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退,急得在远处干跺脚。
“姐姐!鬼大哥!”
轻柔的光芒笼在幼箐身上,她忽觉身体微微发烫,枯萎的皮肤登时舒展,连翅膀上蜷缩的羽毛也在一根根展开,好像那条紧紧绑住四肢的铁链被猛地抽离,疲乏被轻快替代,整个人变得无比轻盈。
幼箐垂眸看着身体变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惊得合不拢嘴。
怪病好了?
姐姐治好了这么多人和物,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幼箐心脏“咚咚”直跳,满脸刻满了担忧害怕。
令众神仙心神震撼的事却才刚刚开始。
众神仙苦修千万载的力量,此刻好像受到什么感召,在体内躁动不安,欲要破体而出,渴望汇入那光芒的源头。
众神仙竭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那欲要挣脱掌控的力量。
盛瑛的状况完全不同于众神仙,他明明离得最近,力量却未想脱离,但他却主动将自己的灵力渡了进去。
他感觉到野萝体内有两股极其强悍的力量,如两只凶兽搏斗交缠,疯狂争夺着她被死死困在中央的元神。
野萝一定很疼吧,她该有多痛苦?
盛瑛的力量强大又温柔,强行调和着那两只暴躁野蛮的凶兽。
盛瑛看到野萝紧拧的眉头稍展,紧绷的心弦随之松了一分,眼前阵阵发黑,他定了定神,咬牙继续安抚。
泪水在眼眶打转,盛瑛清越动听的嗓音变得低哑,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恳求之意:“野萝,不要再继续了。”
可光芒却仍在向外扩散,令在场所有人更震撼的事接着发生了。
那些方才在战斗中陨落的神仙,和灵魂受创的生灵,他们的魂魄已如风中残烛,将要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然而在光芒的笼罩下,那些破碎的残影被强行凝聚,正逐渐恢复完整。
宣唐金仙见此头晕目眩,面色瞬间煞白,他惊愕不已,一时连呼吸都忘了,颤声道:“生死秩序连陛下都不能轻易干涉,可她却在强行逆转生死!”
众神仙面面相觑,野萝并未聚齐碎片啊,混沌鼎明明还缺一块主体部分,力量是不完整的。
何况对于混沌鼎,很多神仙都不陌生,千年前它虽然也威力无穷,撼人心神,但从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挥出这般效力。
可野萝没花多少时间,竟已做出往常需耗费数日方能完成的事。
她不仅能涤荡浊气,抚平山川,治愈伤势,还能吸纳他们的力量,甚至可以轻易重塑魂魄。
她的力量完全不辨神魔。
此力之可怖,其威之可惧,实乃超出想象!
天帝眼神深邃,曦神说仙器寻缘认主,混沌鼎也不例外,可混沌鼎为何会认主野萝?
若说一般的认主也便罢了,它进入野萝体内不说,未聚齐已有这般力量,那全部聚齐呢?
它会听从旁人指令吗?
那边不少神仙心乱如麻,从最初的狂喜转为忧惧。
这边盛瑛紧扣野萝双肩,急得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野萝,你快停下来,不要再继续了!”
他进不了野萝识海,只得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忽然脑中闪过一幅画面,太过模糊,看不分明。
却听到一段对话,声音悠远地像是穿越了亘古的时光。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你记得,要把我找回来。”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野萝和他的声音!
可那又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事,为何他丝毫没有印象?
头疼欲裂,一阵剧烈的耳鸣后,那些声音渐渐远去。
野萝光芒收敛,浓密的长睫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左眼瞳仁乌黑发亮,右眼瞳仁却是血红之色,双眸如一面古镜,世间万象投入其中,都变得遥远而朦胧。
可又似两道优雅迷人的漩涡,让看着那双眼睛的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盛瑛凝视野萝,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被剥离,心甘情愿地朝那片致命的美丽之地大步踏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野萝在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道:“我想要野萝无恙无虞。”
“你到底想要什么?”
“野萝无恙无虞。”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还想要什么?”
盛瑛双眼失焦,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兄长安在,母父康宁,万灵自得。”
野萝悬于重生的大地之上,脚下站着茫然的新生灵魂,还有敬畏的众生。
她修长的手指按在盛瑛心口,引出了一道白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球状微光。
那微光移至盛瑛身旁,光核中间好像有颗淡青色的小点,天地间更为稀薄的,不成形状的,飘忽不定的光点从四处缓缓飞来,向微光汇去。
那淡青色的小点如水墨般晕开,光芒流转间,体积也随之膨胀。
许久之后,一道身影才从微光中凝聚成形。
清俊出尘,超群绝伦,容颜、身形还有气质,完美得无可挑剔。
刹那间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的私语戛然而止,大家如遭雷劈,心跳如擂鼓般狂响,惊呼卡在嗓子眼,怎么都吐不出来。
因为那道形成的身影,好像是镜子里的盛瑛。
那是千年前早已陨落的九和战神,盛珏……
伽铃上神和定阙神君面色骤变,千年的丧子之痛从未消失,那伤口非但未曾愈合,反而在每个日夜隐隐作痛。
而今,陨落的长子魂魄重临世间,这教他们如何不为之震惊?不为之悲喜交加?
盛瑛骤然回神,他刚刚怎么了!感觉跟丢了魂一样!心神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目光一转,待看清眼前画面,他整个人好像被寒冰冻在原地。
兄长的神魂此刻就悬立在他身旁!
虽然紧闭双眼没有醒来,可他看到了兄长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浑身一震,匆忙回头,却见野萝脸色惨白,还来不及与他视线交汇,她便双眼一合,无力跌落虚空。
他飞掠而下接住野萝,但在那瞬,他的力气好像也被抽尽,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黑暗亦吞噬了他。
狂风灌入衣袖,伽铃上神惊叫:“野萝,阿瑛!”
幼箐身形掠空而过,抢先一步,将坠落的野萝和盛瑛稳稳接住。
在野萝光芒盛放之际,贺昶连动也动不了,此刻见野萝昏厥,他趁众神仙元神离舍,化作一阵风,一晃就溜没影了。
待众神仙回神,哪还能再寻得见贺昶?
贺昶那家伙,身上究竟还有什么?
他似乎不只是简单的入魔。
天帝声音威严:“天武殿彻查贺昶踪迹,务必尽快将其捉回。”
天武殿众神仙颔首领命。
宣唐金仙缓步上前,对幼箐道:“妖皇陛下请留步,战神和镇南真君终究是我天界上神,两位元神受损,唯返九重天借碧灵圣宫灵池一用方能稳固,还请妖皇陛下莫要为难老夫。”
“姐姐和鬼大哥是我挚友,我想亲自照顾,直至他们清醒。”
幼箐还是不愿交人。
天后慈眉善目,声音温和:“战神和真君是我天族之人,天族自当尽心照拂,请妖皇宽心。”
天族自诩清高正义,想必不会乱来。
幼箐的确没有带走二人的立场。
她翅膀一震,将野萝和盛瑛托付给了天族。
高照道:“妖界贩卖契奴一事,妖皇陛下可得给个交代。”
幼箐银丝翻飞,她深深看了眼悬停在天后身侧昏迷的二人,回眸道:“三日后,我会给天族一个交代。”
话罢转头飞离。
对于野萝爆发的异常力量,太华殿上神仙们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伽铃上神、北冥王、莫宝神君为首,只道野萝的力量虽强悍,但不必过分担忧。
一来曦神说过混沌鼎与野萝有缘,既然混沌鼎认主,再加上物我合一之术,野萝有此强大力量也说得通。
二来野萝为集碎片满六界奔波,劳苦功高,何况那般情况下,她散发的是救赎之力,并未加剧惨状,反而复原了一切。
至于个别异常,混沌鼎方进入体内,野萝还不能掌握其中门道,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也是难免。
只要加以引导和约束,应能避免今日之事不再重演。
另一派以宣唐金仙、巽珖大帝、华空金仙为首,他们的想法截然相反。
混沌鼎认主是件极其可怕之事,若野萝忠心不二,诚然乃天界之福。
然而野萝的力量无差别救治所有生灵,连贺昶之辈亦能痊愈如初。
此等异常便是最危险的征兆。
盛瑛说想要兄长回来,她便立即塑魂,盛珏归来对天界而言自是好事,可安危全系于她一念之间,也过于恐怖。
谁能断言她为福泽,而非祸根呢?
当务之急,是设法逼出野萝体内的碎片,同时培养可与其相抗衡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天帝目光深远,沉吟许久,最终却道:“战神损耗过甚,需即刻闭关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