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茜做错了什么?被觊觎,被伤害,甚至被钉入棺材!她那般良善的一个人死后变得那样坏,毁了多少家庭?善和恶,哪方更强?”
“戚星姝并非个例,卫黎不也是吗?像她们一样陷入执念的生灵数不胜数。”
“范诚待人接物真心实意,可就因他貌丑,脑袋不灵光便遭到不公平的对待,那些人见识短浅,只观皮相,却从不看内心!”
“白衡初和阿桥做了诸多好事,可留给他们的是什么?”
“彰遗族恨了炫九千年,到头来是观越因贪念害人害己,那么多年的仇恨最终又成了什么?”
“姜令仪的一生,不必多言,你深刻知晓她何等凄惨。”
“还有自己的那生,忘了吗?你经历了什么!”
“每个人的苦痛经历若化作一滴眼泪,那还需常予海作甚?六界早完了!”
“喜怒哀乐爱恶欲,最终还不都是一场空!既如此,结束痛苦吧!”
“用你的元一神力!让一切重归太初!”
野萝孤零零站在识海当中,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所有感觉被无限放大,她被迫承受着那些人的苦痛。
每一分都如此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野萝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积压的痛苦在此时完全释放,野萝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恸与疲惫。
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一抹亮光,野萝抬眸,周身不知何时落下一个冰冷的铁牢,将她困在其中。
光影闪烁间,数不清的生灵挤在铁牢周围,把铁牢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面目狰狞,脸紧贴着铁栏,挤得五官都变了形,一个个死死地盯着她,往里面用力伸手,试图抓住她。
他们冲她吼:“本就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让我们遭受那么多折磨!”
“为什么!”
“为什么!”
野萝头痛欲裂,她垂下眼眸,不再理会铁笼之外的混乱。
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指节分明,修长白皙,停到身前时,手心已然朝上,像在发出邀请,又像只是想拉她起身。
野萝没有伸手,缓缓抬起头,还是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不过这回却穿着红色的衣裳,也没有披散头发,眼眸却是一黑一红。
她神态平淡,声音亦无起伏:“把手给我。”
“琼和,你敢把手给她!”音色一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头却见玄衣女子走进了铁牢,一脸凶狠,形如鬼魅。
野萝注意到玄衣女子的眼眸是黑色的。
那些生灵见状闹出了更大的动静,野萝右看一眼玄衣女子,左看一眼红衣女子,心里有什么在破土而出,那两人大吵一番过后,又动起了手。
周遭陷入一片混沌,野萝最终将头埋入腿间。
没有理其中任何一个。
***
枢机台遭到了攻击。
外围防御法阵差点便被破解,宣唐金仙领众仙匆忙赶来时,枢机台边缘紫雷滚滚,巨响石破天惊,而困于攻击法阵中央的,是贺昶。
宣唐金仙眼中闪过精光:“你这痴儿,胆大妄为至此,竟敢擅闯我天界重地!”
阮思向来自觉修为高深,却没想到有一日,居然会栽在一个凡人手里!
此时见到贺昶,哪能忍住不动手?
眼见贺昶将要破阵,她抛出如意笔加固法阵:“既然自己送上了门,今日休想离开!”
贺昶游刃有余地躲开道道攻击,在阵中朗声大笑:“手下败将也敢如此猖狂。”
镇西真君劝阻道:“司命上神,不可在此战斗,虽有结界隔绝,但战神恐受影响。”
阮思置若罔闻,飞身向前,悬立在虚空,执起如意笔,她姿态从容,动作利落,一笔一划间,阵中法光攻击愈发猛烈。
这小思怎么如今这般冲动!
莫宝神君慌乱间,施法连忙加固野萝周身法印。
紫雷如游蛇般直接缠上了贺昶身体,里面的贺昶突然不再挣扎,失去动静。
旁边神仙呼吸一滞,司命莫不是就如此收服了贺昶?
结果下一瞬,那些紫雷全被贺昶吸进了身体!
贺昶身上延展出一道虚影,浑身冒着黑气,诡异难辨人形,他看着前方一众神仙,脸上掠过一缕笑意。
有神仙惊呼:“他非人非魔,着实怪哉!”
“嘭”地一声,法阵应声而裂,施法的阮思被狠狠震落在地,台面深深裂开一尺之长。
见贺昶转头朝野萝飞去,在场神仙合力设下法阵,就在贺昶将要触碰到结界那瞬,将他倒拉进新的法阵。
宣唐金仙怒道:“痴儿,还敢觊觎混沌鼎碎片!”
贺昶抬起双臂,用尽全力抵挡攻击,他看傻子一样看那群神态严肃的神仙,嗤笑道:“混沌鼎碎片算什么,你们以为,我还会稀罕那破烂?”
居然称曦神制造的神器为破烂?
宣唐金仙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即暴打贺昶一顿:“无知小儿,口出狂言!”
阮思擦掉嘴角鲜血站了起来,眼神锋利:“那你今日这一出,又在搞什么?”
贺昶眼里燃着烈火般的恨意,脸上的肌肉因亢奋而难以控制地抽搐,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笑,整个人沉醉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当中无法自拔。
他回头看了野萝一眼,转头时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们只需知道,主神真正清醒的那刻,便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神仙们忍不住顺着贺昶的视线看去,再望向他癫狂的笑容,咀嚼着他的话,目光皆在霎时间凝滞,脸也变得有三分僵硬。
莫宝神君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敢胡言乱语!”
贺昶明明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始终昂首,似乎他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他挑了挑眉:“看你们如此无知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们也无妨。”
“你们难道不知,她真名叫风琼和?那位和曦神比肩的上古之神,曾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就叫、风。”
“你们亲手捧上神位的战神,其实是……”贺昶语气一顿,又森然开口,“暝、神。”
见神仙们愣在原地,被这消息砸得晕头转向,又似在辨别他话中真假,他化作一缕风,使尽浑身解数,破开法阵逃了出去。
贺昶的笑声回荡在枢机台:“哈哈哈哈哈,可笑吧,你们千挑万选,选了暝神的一缕元神去集碎片!”
空气凝固了许久,在场神仙脸上一时花色斑斓,比画仙的颜料还要绚丽多彩。
莫宝神君率先打破寂静,他保持冷静,思考过后断言道:“不,那坏小子在撒谎,他在离间战神和我们的关系!”
宣唐金仙哪敢轻易下定结论,脚底抹油般前去禀告天帝。
花神醒后跑去了极北之地,定阙神君也未归来,伽铃上神寻不见踪迹,天帝紧急召集其余高位神仙,在太华殿足足商议了三个时辰。
高照一脸认真:“战神怎会是暝神?我历劫时,面对与她毫无关系的我,亦会出手相助,本性如此良善,怎可能是暝神!”
阮思反驳:“曦神镇压颠倒的常予海天,镇压暝神,可谁能证明外面没有暝神残魂?野萝极有可能便是那缕残魂!”
“混沌鼎镇压常予海那般之久,上面附着的怕不是暝神之力,而是暝神残魂,重塑混沌鼎的过程,亦有可能是重塑暝神的过程。”
贺昶言论太过骇人,唯恐扰乱六界之心,天族压下了消息。
相比曦神而言,六界从未有人见过暝神真容,祂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一出手便是毁灭性的灾难。
暝神曾给自己取名为风,此事至今知者甚少,天帝是知道的,他同时也知道野萝的另一个名字,毕竟当初欲选野萝集碎片时,天族便掌握了她的所有经历。
野萝是没有过去的新魂,她投胎所在家境贫寒,父亲好吃懒做,好赌成性,母亲软弱胆小,而她自幼多病,家中亦连连倒霉,幼小的她被抛弃,差点死于狼妖之口,被藤萝精所救,后被安荣那个苦命人带回了家,最后被孙巍推入万丈悬崖。
关于变更姓氏一事,慎重起见,宣唐金仙那时去找过方善之,后者在冥界方寸牢待了百余年,又行奈何下桥,这一世投胎为牲畜。
宣唐金仙暂时解其记忆,寻问往事。
“云游的道士经过后,说她命格贵不可言,天生有大造化大运势,而我姓氏根基薄,就像小碗接不住涛涛江海,故而她多病,我亦难以谋事。若长此以往,怕是连祖辈余荫都要耗尽,再也翻不了身。”
“破解之法,便是换一个姓氏,相当于更大的容器,接住滔天鸿福。到时,福气自然惠及家人,我也可求财得财,谋事得成。那道士算来算去,取姓为风,问她还有没有取名字,我说不曾,道士又取了‘琼和’二字。”
方家是转了运,可方善之本性不改,很快便将一切挥霍干净。
混沌鼎进入了野萝身体,可不证明她有大造化大运势?
何况姓风的、名字中带风的海了去了,难不成那些人都和暝神有所关联吗?彼时天族未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如今,野萝爆发出的那种力量,绝非寻常神仙可为,混沌鼎的威力更甚往昔,若说她用了物我合一之术倒也能说得通,莫宝神君所言亦有道理。
但兹事体大,不可不防微杜渐。
莫宝神君不愿信野萝便是暝神,高声道:“不可强逼碎片啊,伽铃上神那日语气多坚定,难道我等日后要与龙族划分界限吗?”
阮思紧蹙细眉:“暝神降世,六界或将不复存在,莫宝神君,您说孰轻孰重?”
莫宝神君被怼得哑口无言。
天族思前想后,强逼碎片的风险太大,不可为,野萝究竟是否为暝神亦未知。
那便合力设下重重禁制,若野萝不生贰心,禁制则不会伤她。
若想颠倒乾坤,届时必有反噬,万物相生相克,纵然是暝神,亦有相克之物。
众神仙掏出最珍贵的材料,拿出看家本领,为野萝炼制了一个又一个无形的“枷锁”。
赶来的盛瑛见众神仙在枢机台施法,急得都快要上火,此刻脸都变了形,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都劈叉分裂数根,却没有一丁点作用。
“你们停下来啊!”
“你们这样,是在抹去野萝对你们的信任!”
“快停下来吧!”
盛瑛不知劝阻了多少回,可那些神仙一个都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们设完禁制,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而今的枢机台,九根玉柱塌了一根,台面也裂开长缝,盛瑛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今之计,他得赶紧恢复原样。
不然野萝醒了,万一也看不见他该如何!
正当盛瑛愁眉不展地望着野萝之际,躺着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眸血红,与脸色的血珠之痣相呼应,透着一股诡魅的好看,只此一眼,已忍不住沦陷其中。
令盛瑛心惊的是,野萝的目光正好对上了他的,那不是错位相对。
可野萝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让他怀疑方才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野萝,你看得见我,对吗?”盛瑛心里燃起几分希望。
野萝没有理他,她掉转身形,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扫过莹白台面,她步履轻盈,从容不迫地走到结界边缘,伸手欲破开结界,却见自己皮肤流出细细的红光。
野萝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转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抬起手指,轻轻一碰,结界霎时破碎。
“野萝!”盛瑛快步赶至野萝面前,“你看得见我吗?”
野萝往右挪了一小步,衣裙秀发蹭着他而过。
若没看见,为何像是在避开他?
盛瑛不死心,又追了过去:“小仙女!你一定看得见我对不对!”
野萝脚步一顿,朝盛瑛的方向侧身,直直盯向他,声音清冷如山巅之雪,没好气道:“看得见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