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教过第二遍了。

    “现在我问你，十六加五十二等于多少？”姚筝眼神落在贺斩宛若布局似的摆满石桌的小石块，胳膊搭在石桌桌面手掌撑在脸颊，目光幽幽的盯着对方，静静等待观摩一场好戏似的——

    贺斩忙碌而认真的抬起手在桌上放置石块，发觉根本不够，又举起手指，也完全不够，于是眼神落在姚筝的手上——

    姚筝默默的放下手背在身后，一脸的不愿意协助。

    贺斩敏捷的察觉到了姚筝的不悦，也不敢再犯错怕在对方心中减分，干脆停滞了。

    “多少呀？”姚筝等了半天发现他像是大脑宕机一般发楞，挺直身板柔声询问。

    贺斩嘴唇抿紧，坚决不肯透露心中的答案。

    姚筝两眼一黑，本想叹气，察觉到贺斩快哭了的表情，也只能温柔安慰：“算了，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说完，姚筝起身准备应母亲召唤去用斋饭，将方才那点突如其来的的微妙悸动抛诸脑后。然而，她脚步刚动，衣袖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住。

    她回头，对上贺斩那双如同浸了水光的黑眸。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沉静或锐利，只剩下如同幼兽般纯粹的期待，还有一丝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懵懂。他嘴唇嚅嗫了一下，没发出声音，只举起一根手指示意——再教一遍，就一遍。

    姚筝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好吧，就再教一遍。认真听，这次可不许走神了。”

    她重新坐回石凳上，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驱散，更加耐心、细致地重新讲解起来。

    这一次，她放慢了语速，甚至用指尖在石桌上划拉着数字的笔画。

    贺斩也强迫自己收敛所有旖旎的心思，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指尖，耳朵竖得尖尖的，不敢遗漏任何一个音节。他天资本就聪颖，之前只是被心事扰乱，此刻全心投入，那层蒙在简单算数上的薄纱仿佛瞬间被揭开了。

    “......所以，这里应该是六十八，明白了吗？”

    姚筝讲完，抬眼看他，带着询问。

    贺斩眼睛亮得惊人，重重地点头，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学着姚筝的样子在桌上虚划了一下，声音带着豁然开朗的喜悦：“明白了！小姐！”

    看到他终于真正理解，并且脸上露出那种纯粹的的快乐，姚筝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的笑意。

    她随手落下，却碰到桌面的石子。谁知那石子啪的一声滚落到了石桌下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贺斩见她东西掉了，想也没想便立刻弯下腰，伸手去桌下摸索，想要帮她捡起来。

    姚筝见他弯腰，也下意识地跟着俯身，想去看看石子滚到了哪里。

    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

    “嘭——”

    一声闷响！

    贺斩猛地直起身的瞬间，姚筝正低头凑过来，两人的额头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下撞得不轻，姚筝只觉得额角一阵钝痛，眼前甚至冒起了几颗金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贺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皮糙肉厚倒不觉得多疼，满心满眼都是撞到了小姐的恐慌，想要抬起手帮她揉揉，却又不敢造次，只能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小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姚筝捂着被撞的额头，随意抬眼，正好对上贺斩近在咫尺写满了惊慌与自责的脸。

    他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灼热有力的气息拂在她的脸颊上。

    两人距离极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小小倒影，以及彼此额头上那迅速泛起的一小块相同的微红。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偏殿院落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外面的时间自然流淌，而这里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

    贺斩看着姚筝捂着额头眼眶微微泛红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姚筝也怔住了，忘了喊疼，忘了斥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就在这无声的暧昧的僵持时刻，一个带着明显不悦和威严的女声，骤然从月亮门的方向刺了过来：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是姚太太！

    两人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拉开了距离。

    贺斩更是脸色煞白，慌忙垂下头，退后好几步，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姚筝的心也是猛地一沉，但她反应极快，立刻站起身，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朝着姚太太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带着点撒娇和解释的语气说道：“娘亲！您怎么过来了？没什么，就是贺斩他想学点算数，我看这儿清净，没事就教他一下。”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将刚才那尴尬的一幕掩盖过去，伸手挽住姚太太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带着她往月亮门另一边走。

    姚太太目光锐利如刀，在低眉顺眼的贺斩和强装镇定的女儿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当场发作，任由姚筝半推半拉着离开了这处偏殿院落。

    --

    用斋饭的地方安排在内院一处雅静的禅房。

    姚太太特意吩咐下去，让所有下人都在外间等候，只留她们母女二人。

    饭菜是寺庙准备的素斋，清淡简单。姚太太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用餐，而是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女儿依旧有些微红的额角上，语气平静，却字字带着重量：

    “那个......筝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懂得分寸了。”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入姚筝碗中，话有所指：“你是姚家的小姐，身份摆在这里。有时候，过于随和，反而会让一些心机叵测、身份低微的人产生不该有的妄想，平白让人占了便宜去，坏了你自己的名声。”

    姚筝正低头看着碗里寡淡的青菜，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母亲，脸上并没有出现姚太太预想中的反省或羞涩，反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放下筷子，甚至轻轻转过身，正对着姚太太，抱着胳膊，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犀利和讥诮：“这世道真是奇怪。男人看上身边的丫鬟，收房纳妾，便是风流雅事，甚至被夸一句懂得抬举和提携。怎么轮到我们女子，不过是和下人多说了两句话，教他识了几个字，就好像玷污了什么似的，需要立刻自贬身价，划清界限？”

    姚太太被女儿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噎了一下，眉头紧蹙，语气却依然是温柔的：“这怎么能一样！女孩子家，终究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名声大过天！我听说，最近沈县长的公子，与你走得颇近？这才是你该多花心思的正经......”

    “娘！”姚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脸上那点讥诮的冷笑更明显了：“正如您所说，在沈家那样的人眼里，我一个商贾之女，恐怕还比不上他们府里得脸的奴才呢。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益置换而已，您不会真的以为，人家是看上我这个人了吧？”

    “哦对了，之前就是沈家的下人言语轻薄我，还好贺斩有良心帮我伸张正义。” 她语气干脆利落，直接将那层虚幻的泡沫戳破，随即暗示自己待贺斩好一些，也是有说得出口的原因。

    “什么？！你没事吧？”听到女儿曾经冒犯，姚太太暂且放下执念：“这沈家没事你少和他们来往。”

    她叹了口气，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到姚筝几乎没动几口的斋饭上，见姚筝只是挑着里面的香菇和笋尖吃了点，明显对寡淡的素菜没什么胃口，又开始操心起来：“啧，你这孩子，怎么只吃这么点？都是素菜，也得吃点，不然晚上该饿了。”

    姚筝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嫌弃地用筷子将碗里的青菜一拨，青菜直接转到了姚太太的碗里：“味道有点苦还有点涩，不想吃。”

    姚太太无奈，一边唠叨着一边起身朝门外走去，扬声吆喝春桃：“春桃！去，找人看看山下镇子里还有没有卖水果的，给小姐买些新鲜果子来！”

    姚筝连忙阻止：“不用了娘亲！凑合一顿就好，明天就回家了。”

    “那怎么能行？”姚太太回头瞪她：“饿着肚子怎么成？万一半夜胃疼怎么办？再说，我们家又不是没这个条件。”

    终究还是吩咐春桃去办了。

    --

    贺斩独自回到分配给下人们居住的拥挤简陋的禅房通铺。

    同屋的仆役们累了一天，早已鼾声四起。

    他却毫无睡意，甚至连晚饭都没心思去吃，满脑子反复回响着的，都是偏殿里姚筝耐心的讲解声，额头相撞时那声闷响，她吃痛时微微泛红的眼眶。

    小姐……她待他，终究是不同的吧？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心底燃烧，带来灼热的希望，也带来噬心的不安。

    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禅房里闷热，加上心绪不宁，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索性悄悄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去后院僧人专用的浴室打点冷水擦洗一下，让自己冷静冷静。

    深夜的古刹，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间孜孜不倦地鸣叫着，更添几分幽深。月光清冷，如水银般泻满庭院，将青石板路照得发白。

    贺斩提着木桶，来到那处简陋的、以竹篱围起的浴室。

    脱去汗湿的上衣，露出年轻而结实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泛着健康的蜜色光泽。他拿起水瓢，从装满井水的木桶里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毫不犹豫地从头顶浇下。

    冰凉刺骨的水流瞬间冲击在他硬实的肩膀和宽阔的背部，溅起细碎的水花，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冰冷的刺激让他肌肉瞬间绷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暂时驱散了身体的燥热。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肌理蜿蜒而下，没入腰间的裤腰。

    冰冷的水汽在寂静的夜里升腾起模糊的雾气，弥漫在小小的浴室空间里。

    就在这朦胧的水汽与清冷的月光交织中，贺斩半闭着眼，喘/息着，试图平复依旧躁动的心跳。

    然而，恍惚之中那氤氲的水雾仿佛凝聚成了一幅幻象——姚筝就站在他面前，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幻象中的她，不像平日里那般古灵精怪，而是微微歪着头，半眯着那双动人的眼眸，眼神迷离而温顺，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静静地望着他。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贺斩，就已经是一种罪恶的邀请。

    贺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

    明知这只是自己心中疯狂滋生的妄念，是冰冷井水也浇不灭的炽热渴望所投射出的海市蜃楼，他却如同一个行走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甘愿沉溺在这虚幻的甘泉里。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虚虚拂过，仿佛真的能触碰到她细腻温热的脸颊。幻象中的她没有丝毫抗拒，反而将那迷离的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他。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最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疯狂念头。他幻想看到自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到那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的柔软。幻想看到自己低下头，攫取那总是带着清冷笑意此刻却异常温顺的唇瓣。幻想听到她在他耳边发出细碎而动人的呜咽……

    冰冷的井水依旧不断从发梢滴落，带来真实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奔腾咆哮的炽热洪流。

    更深露重，白色的水蒸气渐渐笼罩在贺斩周围。在这寂静的佛门净地，在冰冷与炽热的极端交织中，贺斩背靠着冰冷的竹篱，紧闭着双眼，额头抵在粗糙的篱笆上，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呼吸。